正如沈仑所言,未过几天,皇帝便下旨要去南郊冬狩猎,这回还特地叫上了徐存月,沈仑本想代她回绝,可伽蓝自从宴会后一直神色不济,有天和周谒聊得热络的时候,转头看见自己来了,脸色顷刻挂的老长,跟活见鬼似的。
沈仑叹息,还是带上了她。
临走,沈仑将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嘱咐了十数遍,待伽蓝耐心磨没的前一刻,沈仑识趣的倒退一步,不再多嘴了。另一边,周谒早就收到了冬狩的旨意,为伽蓝变好面容后先行一步到了内宫,当天一早便随行护驾。
皇家田狩,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以冬狩为最,到了猎场,皇帝乘马向南,三周围挡网开一面,众臣跟随其后,待猎物赶至围中,侍从奉弓,皇帝射一兽后,众臣山呼,冬狩才算开始。
皇后因为怀胎月份已大,便在宫中歇着,周谒带着三百卫兵在围场内外巡视,沈仑则坐在暖和柔软的轿辇里跟随伴驾。
此次冬狩格外隆重,除了平时的大小规定官员,还有从高丽凯旋的将士,此时正值武训结束,皇帝以表嘉奖便让将士参与狩猎,并为此次征战高丽的威平军主将赵元波及两位副将特设三席,共同饮酒观猎。
帐中几人畅饮正欢,席间李文誉停杯道:“赵老将军可知陛下新得一小将,骁勇非常,现在已在北门军统事,我以往观之,竟有将军旧时风范。”
赵元波刚从战场上下来,哦了一声,停筷起眼:
“陛下,真有此人?如何英勇非常的?”
李守成噎了一句,这个那个的一时间竟说不出来。
之前自己躺在床上眼睛一抹黑就过去了,醒来后就看见皇后坐在床边半冷不冷的落下一句:你的爱妃干的,具体的问沈仑便知。说罢凉凉的扫了自己一眼,行了礼后,拧头走了。
他赶紧问了沈仑,沈仑也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两相对坐沉默了会,沈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陛下,切勿伤怀。”也拂袖走了。
李守成又惊又疑,无奈把目光放在了韦谙身上,身为当今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太监,韦谙在这种时候绝不敢有丝毫隐瞒,道,陛下,这赵丽妃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那日一跃而起变成了一只三头八臂赤身修罗,站起身来莫约有二十丈,浑身鳞甲,一张口都喷火星子,直奔龙榻而来,结果被周少侠一掌击毙!
李守成沉默良久,挥袖让他先退下休息了。
而后他再也没问过他人这件事。
其实李守成并不是无情之人,醒来后听说赵丽妃因谋害自己已被诛杀,情绪复杂万分,他不知悉事情的具体缘由,只觉得寒意从四肢百骸漫入,夜晚或独卧或有人伴席,心中仍是难安。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对赵丽妃如此宠爱,她却对自己积怨已久,他这个丈夫竟做的如此失败,由此又思及后宫众人,直到前朝,只觉一阵悚然。
一个人独想的时候,若无人排解,便容易信马由缰,往不知处去了。
他就这么翻来覆去的,半月都不成眠。
赵丽妃事一过,沈仑飞快的带着周谒去了姑苏,又出了不小的事端。事后,沈仑只简单上了个折子报了一下离火楼突发大火,有贼人污蔑怀安王,具体仍在查明。
他无从知道那折子中提了一句周谒“也算有些蛮劲”这六个字是个什么意思。
想到这,他沉吟片刻,咳嗽一声,侧头唤侍从把周谒叫过来,让李将军亲自掌掌眼。
此时沈仑正摁剑在大帐不远处驻足观猎,见一小太监正含胸小步地往北门军驻扎之地跑去,有些狐疑。
突然身后发出响动,沈仑回身一看,韦谙带着两个太监直冲自己而来,面上一片粲然,手下的动作却与逮捕钦犯无异,诡谲非常。
“……韦内监,这是干嘛?”
沈仑面无表情问道,手微微一抖,将拔出一半的剑默默收了回去。
“沈大人,陛下要见您。”
沈仑困惑地嗯了一声,扫了一圈韦谙身后,“我么?没叫别人?我怎么看着有人往北门军处去了。”
韦谙一副少见多怪地看着沈仑,“自然还有周大人了,这不您离得近吗,他一会儿便到了。”
“……”
沈仑随韦谙进了大帐,虽是帐,内里却宽广如府院,帐口处有八根支柱撑立在前,主桌之人抬眼可见大片狩猎之地,视线毫无干扰,座前吃食器物一应俱全,中央还烧了七八笼暖炭,将寒风屏御在外,沈仑一进大帐简只觉春风满面,气候宜人。
“这就是鸾闻处阁佥事沈仑,之前周谒在姑苏之事他也在场,要不是他二人此前救朕于危难,朕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沈仑一进来时,李守成聊得兴致正盛,赵元波顺着李守成所指望去,来人年岁不大,身着银白暗纹圆领袍,模样英秀,不禁有些诧异:以前他便听说过鸾闻处,因为曾经他们此前有着人探听军实的嫌疑,众多将领对此颇有言辞,这人又在皇帝身边随侍,怎么想都是一个谄上之徒。
唯一不解的是,赵老将军还以为沈仑是个多老的尖酸油滑之人,没想到却如此年轻,只不过眉眼之间有些阴柔。
沈仑向李守成行礼后,赵元微昂下巴,从眼角将自己从上到下刮了一遍,连个点头也没有。
沈仑早意料到自己未必很受待见,正想找个由头先撤为敬,李守成却不慌不忙抬手道:“近日沈佥事有喜事,他未过门的夫人也在猎场,叫他夫人来吧。”
内侍得令,立即去了沈仑的帐篷,沈仑无奈,想着一时半刻走不了了,只得迎着赵老将军有些咄人的目光,上前行礼道:“晚辈适才疏忽,没注意将军在此,赵将军为国征战,如今凯旋,在下想祝贺将军班师之喜。”
赵元波虽对沈仑有些成见,但看他眼下也没做什么,说话行事也干爽利索,便没有刻意拿捏为难,简单客气了两句便过去了。
不一会伽蓝便被引到帐中后席,行礼后,还未落座便听帐外马蹄轻响,一男子身形矫健,正从一匹高壮大马上行云流水的侧身翻下,径直走入大帐。
李守成对着赵将军道:“这便是周谒,如今是北门军指挥使。”
赵元波从周谒策马之时便看出此人精通骑术,长得模样也十分周正,挺拔俊俏,算是行军后背佼佼者,面容松快了些。
周谒行礼落座后,李守成轻咳了一声,侧身朝向沈仑席侧:“徐夫人今日可好?听沈仑说你最近感了风寒,不知驱寒之物这里都有么?没有的话朕可为你添些。”
伽蓝谦和恭敬道一应俱全,李守成点点头,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想了想道:“沈仑,这三媒六聘皇后已为你准备齐全,可你自己也不能总是借花献佛,朕给你一个机会,你且去射一箭,当作聘礼。”
“射中什么,朕都为你赐给徐存月,朕想朕与皇后送多少东西,都比不得你作为其夫亲自射一箭,如何。”
沈仑没料皇帝会突然提及自己,先是一愣,接着轻垂双睫,遮掩脸上片刻的凝滞,起身跪地道:“谢皇上。”
李守成许久没见过沈仑策马扬鞭了,忘了他的身体情况,等沈仑起身后,帐外冷风吹过,酒意一消,才觉得似有不妥,又不好将话收回去,便加了句嘱咐:“若是身子不好,千万不要自己勉强。”
话说的显然晚了,沈仑道了声臣遵旨,便拿起太监在一旁奉上的射弓,走出大帐。
帐前,一匹照夜白正喷着响鼻,沈仑一挽缰绳认蹬乘上,因为一手举弓,只得单手牵马,此马又不是沈仑之前所骑,脾相不熟,立刻焦躁的原地转圈,时不时还扬起前蹄小幅度挣揣着。
沈仑一挺腰想压制下去,却因重量不够,加之此马十分敏感,被背上之人狠厉一激,顷刻嘶吼颠簸起来——
“沈仑!”伽蓝坐在后席看得清楚,这马身形高大,脾气愈发急躁,沈仑若稍没控制好,一松缰绳,绝对会被当空摔下。
李守成也着急道:“爱卿,此马难驯!先下来!”
话音未落,沈仑一勒缰绳往侧方拧去,夜照白高亢一声,前蹄奋力扬起,马身顷刻间和沈仑的脊背水平直立,周谒见状大惊,飞身而上,闪出大帐,正准备摁住马脖,只听马背上一句高吼:“起开!”
周谒一激,下意识站定,只见沈仑此时几乎站立在马镫之上,手背青筋暴起,将全身重量注于脚上,竭力一登,如一柄利剑垂直下落,那骏马扬声后一跺脚,四蹄回落原地,轻轻喘着粗气,再也不颠簸了。
而刚才双蹄踩落的地方,离周谒只差半步。
众人见状纷纷松了口气,沈仑好容易压制住了白马,挽着缰绳俯看了一眼站在马下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嘴角微松,一勒缰绳策马去往围猎场地。
周谒目光随着沈仑离开的背影不自觉追随了很久,已经快看不见那一人一马的背景,倏而转头跪地道:“臣请与佥事同去,他在姑苏还有旧伤未好——”
话音未落,李守成挥手道:“速速同去,平安归来。”
周谒领命,从帐中弓架上捞起最上方的一张巨弓,又在旁边箭笼中抽出三支箭携在腰间,旁边的奉弓太监刚要说什么,他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来时骑的马前,翻身上马径直追随沈仑的背影而去。
远处,猎猎风声钻进沈仑的每一丝发隙中,他伏于四蹄奔野的马上,四周草木倏而掠过,快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不多时,沈仑已经策至围场深处,再走一点就到林中,他本想策马入林,此时一头野鹿正巧跳入他的视线。
沈仑飞快从腰身后抽弓,将弦拉满,那野鹿目不斜视,却在沈仑正要松手之时,一蹬后腿,闪电似的转了一个之字形的弯,朝着他的反方向奔驰而去。
沈仑见状,立刻调转马头在其后飞奔。那野鹿双耳如两片薄叶,轻轻一动便能听见身后马蹄所在,沈仑几欲拉弓,它都能在沈仑松手前一瞬急速转弯。沈仑身下此马显然没有游猎经验,无法快速调转方向,于是沈仑几次箭在弦上之时被迫松手,拉缰转弯。
野鹿与沈仑旋绕几圈后,有一阴影从另一侧朝自己飞驰而来。
这人眼中气势极盛,远不是之前追击之人能比,野鹿毫无预料,惊喘一声,立马转蹄,疾速向二人侧方奔去。
见身后二人越发逼急,野鹿开始慌不择路,左拧右闪,却始终挣脱不下,四蹄已然略微失律,沈仑再次挽弓箭搭箭,双臂绷紧,直直指向围着一圈白毛的鹿腹。
沉气,撒手,一箭放出——
嗖——
野鹿耳边一动,下意识一转,躲开了一箭,沈仑飞速又抽一箭,正当那电光石火正与撒手那一秒,野鹿又一拧身,正同适才一样灵巧一躲——
这次,沈仑在最后松手的间隙,轻抿一口气,将箭尖左移了三厘——
砰!
一箭正射到了野鹿的后腿上,野鹿顷刻引脖倒地,虽还有气,却已动弹不得,只能在地上蹬踹两下,喉中发出嘤嘤激鸣。
沈仑射中小鹿,双臂仍持射弓状不动,不留痕迹地浅松一口气,隐隐有些汗随着毛孔钻出。他一手握弓,另一只手勒回缰绳,朝大帐策马而去,等着不一会来的内侍将鹿捡走。
不远处,周谒挽马提弓,他之前与沈仑奔驰围猎良久,野鹿又是转着圈折返奔跑,所以二人此时相隔甚远。
他轻轻勒缰,不动声色地看着远处正骑马之人的身影,眼眸却在下一刻微微收紧,紧接着,脸色霍然一变!
沈仑此时正策马缓行,此处雪早已踏平铲除,所以也没有过于寒冷,微风入怀,也有些惬意。突然,沈仑视线中闯入一个黑影,来人高头大马,身形精悍,径直冲自己而来,速度之快简直令沈仑措手不及。
沈仑身下的白马也因为来人气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再次躁动起来,开始左右摆头,发出既恐惧又欲威胁对方的嘶鸣——
下一秒,沈仑瞳孔急缩,一支泛着寒光的箭尖正映在自己的眼眸之上,箭端身后,正是一张漆黑的玄铁巨弓和一双利眸如风霜刀割一般破风向自己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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