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深处,一个少年身影站在暗室中,身旁点燃了两架如火树般灼灼摇曳的灯架,他面对着一块有半面墙大的地图,紧盯着上面一个朱笔圈起的小圈。
凤州。
密室阴冷,湿潮水汽一点点渗入皮肤,他不应该在里边待太久,可自从几月前见到了负刀而来的周谒,他一有空就扎进暗室中,他偶尔会觉得针刺似的寒凉空气似乎更适合自己。
“怎么会是凤州。”
沈仑在暗处盯了太久有些眼花,心下的疑惑和战栗却不停氤氲而上。心脏在贴着胸膛轻轻地震了两下,他猛然扶住了额头。待紧蹙的眉头终于缓和了些,沈仑调整气息,缓慢走出了暗室,温暖的日光打在他的睫毛上,可他的身子却愈发寒冷。
“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多莲敲了敲沈仑的房门,将斜靠在矮榻上有些睡的迷瞪的人敲醒了。
沈仑面上有些苍白,慢慢睁眼,眼皮、嘴唇泛上了一些血色。
他清了清嗓子:“请进。”
多莲轻托着一只紫檀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玲珑的白瓷盅,上面文饰俱无,在阳光下静谧的发着如脂玉的色泽。
“刚炖好燕窝。”多莲将瓷盅不由分说地递到沈仑手中,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沈仑轻轻舀起一调羹燕窝,又兴致缺缺的放了回去,将整只盅推到了一边似乎没什么胃口。
多莲没有管这盅被她文火照看了一个时辰的东西被这么推走,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担忧:
“沈仑,你怎么了。”
沈仑顺手拨弄了一下桌上放的书,往里推了推,随意道:“怎么了。”
“你从姑苏回来就不对劲。”
多莲是先皇后当年拨来照顾沈仑的,沈仑虽平时碎毛病一堆,但多莲知道这是比那些贵人千金都要好相处的一个人,可这几个月,他就像回到了三四年前一样,变得沉默而冷淡。
“要不要我去轻翠微寺找住持来给你看看身子。我前几日去翠微寺上香,住持还将我拦住,说想有空见你一面。”
“没事,不用。”沈仑眼皮一动,顿了下,语气淡淡的,“对了,最近伽蓝怎么样了。”
自从被赐婚以后,沈仑就经常把自己关在屋中,多莲听到伽蓝二字,用手指抵住下巴想了想:
“她还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老让我去上街给她淘换东西玩,上次还问我周谒干嘛去了。对了,周公子去哪里了?”
沈仑被她奇妙的脑回路折服,低眉拿起身旁的书翻了翻:“他去挣他的功名去了。”
多莲愣了下,虽不太清楚沈仑所言何意,却也点了点头,暗中叹了口气:
哪个人来长安的不是为了争取功名呢?这也无可厚非。
见沈仑兴致缺缺,多莲也不多问了,把燕窝留下抱着木盘出去了,门一合上带来的微风轻抚过沈仑耳边的一缕长发。
他莫名地感到一阵窒息,虽然是风,却将他的胸膛中如装上巨石般堵了个严实。
沈仑吐出一口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周谒和他鹰隼似的眼眸。
他的心莫名开始乱跳,耳膜轻轻地打鼓。
沈仑猝然睁开眼眸,压住了自己的胸口,蹙了蹙眉,发现他竟已吐不出一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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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周谒脸上溅起一圈的血,睁眼就是一团血雾,那声惨叫是他拎起的女孩发出的,褚迟尉也惊呆了,还来不及跑过去看看情况,另一个人形模样的物体抱住了他的腿,嘴中咕噜噜的喷着不知是血还是黏液的液体。
不久前,他们刚从城门翻出来,竟发现城中人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是空无一人,旁边支起的摊子一大半都被风刮得破破烂烂,也没人管,就这么撂到了路上,偶尔有一些人见到他们三个更是掉头就跑,怀中还鼓鼓囊囊的,时不时掉出点零七八碎的物什,有的人将东西一把捞起,一边往自己身上揣着一边跌撞往前奔,大部分都直接无视地上的东西,惊慌地像在逃命。
“这是怎么了这是,都疯了?”
嘭的一声,褚迟尉将那抱着自己大腿的“东西”一脚踹出,一脸震惊的看着那“东西”撞到旁边的摊位上,在地上继续缓慢地滚动爬行,不禁喃喃自语。
这里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荒芜的简直离谱,他几年前还路过了凤州,当时也是风沙漫天,可好歹该有的驿站、门店都能看得见,不似这般的寂静可怖。
“你不是和这里的州牧认识么?”
周谒环视四周,这座城虽死寂,但四周的阴影,哪怕是一条缝隙中,他都感觉到有数道目光盯着他们。
他放下女孩,顺便扫了一眼她的头顶——这孩子头发乱糟一片,上边挂着一些银子做的弯月一般的头饰,连着的那些丝线还挂着零碎的小宝石珠串,现在都像砂石碎砾般破破烂烂的,看样子她家境似乎十分富裕。
褚迟尉踢开眼前的破箩筐,烈日高悬,可他只觉得头顶压着一片阴云。
他眯着眼看着路的尽头,嘶哑道:“我正要去找他。”
周谒瞥了他一眼,女孩却在一旁啊啊的叫出来,褚迟尉似乎失去了耐心,甩开两人,向着大路的尽头冲了过去,周谒想跟过去,却发现他攥着女孩的手腕一抖——她半跪在地上,轻轻摇了摇头,看样子累得不行了。
周谒看了一眼已经快消失的男人的身影,又回头瞧了瞧瘫坐在地上的女孩,叹了口气,将她小心抱起,尽量不让女孩靠着被太阳烘烤的又热又重的皮甲,几乎是用抬的走到了一个破旧的酒肆,找个地方暂且修整。
女孩昏昏沉沉,脸颊边上边有一些红黑色的泥道,不知是灰还是血。她半睁着眼,靠着酒肆的门梁上,看着周谒正忙碌地找着什么东西。
不一会,周谒便端出了些水,托着放在女孩的下巴处,见女孩有些脱力,正轻举在唇边想灌下去,可沾到水的那一刻,女孩就如触电一般睁大了双眼,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水碗扫了出去!
周谒有些意料不到,可女孩似乎比他还要受惊,磕磕巴巴地向他挥了挥手,似乎是怕眼前男人生气,她强迫自己张开嘴,说道:
“水,坏掉了。会死。”
“什么——”
周谒没太听明白,话音未落,酒肆深处有一声怪异的呻吟,似乎是从泥潭深处粗嘎的喘息,周谒登时警惕起来,一低头见女孩正满脸惊恐地抓着自己,周谒缓缓将手伸到腰间的佩刀上,指节一挑,一抹银光伴随着沉闷的开鞘声在他虎口处发出轻响。
下一秒,身边女孩似乎被遏住了气管,发出了一声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惊叫,那个在酒肆陈处的黑色鬼影连爬带吼地冲向了他们!
周谒瞳孔微缩——这才看见了那不知是人是鬼的面孔上不停地向外流淌着黑血,那血黏稠而腥臭,不像是刚正常人的血液。
周谒迅速将女孩拦腰拖起,足尖点地后退几步,那道影子没有同他一样飞影的速度,却几乎是用尽全力,手脚并用地向他们扑闪而来!
见事情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周谒瞬间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建筑,在一声尖锐惊呼中,周谒一转方向,带着女孩向着那个黑影径直冲去!
那个泥一般的人奋力从地上扬起上半身要抓住他们,周谒却早一步抓住横梁将自己与女孩一起荡了上去。
空——
周谒一个挺身稳落地站在栏杆之上,抱着那个紧阖双目的女孩,微风吹过他的下摆,他眼底掀起一片惊愕。
地上的男人口中喷着黑血,喉咙发着丝丝的响动,似乎因为许久没有站起身子,胸膛已经被蹭的黑红一片,还渗着黏液,似乎有些碎肉从贴着地面的地方翻飞出去。
“呕——”
女孩也被这番景象吓倒,一阵恶心。周谒将她往上托了托,扫了一眼四周,一口气憋在胸口:“我先把你送到你父亲身边吧。”
这里不知道还隐蔽着多少这样的人。
凤州府衙中,一个男人约有四十多岁的模样,头发紧绷到将他的眼角都吊了起来,而眼下却是一片的乌青色的惨雾。
“报——州牧、有,有人——”
一声惊呼从远到近地传来,男人转头胡须微颤,一个小兵头上的皮盔歪了一半,连跑带叫地冲了过来。
话音未落,一个高壮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兵身后,小兵惊呼一声抱住头踉跄几步。
州牧一把拿起悬在墙上的青锋剑,双臂一横就拉开剑鞘正要持剑而去,还未出厅门,他便听到一句高喝,那喝声还带了一丝激昂与愤懑:“可是高骞高州牧!”
州牧一翻手腕收住了剑,剑尖扫出了一道寒光:“是谁!”
“褚迟尉!”
来人三两步越到厅前,手中还提着一把沾血的长刀。州牧微眯起双眼,见刀锋后走出了一个身长八尺的壮汉,他面上还有些旧伤,俨然是一副饱经风霜硬汉模样。
“褚迟尉?”州牧被刀尖点着,却不惊慌,只是听见他的名字后嘴中喃喃了一句,眯起双眼仔细看了看那个满面硬冷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
似乎是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州牧面上不复之前扬厉的肃杀之气,而是惊愕地冲着来人问道,庭中府卫此时已经都纷纷赶来,提刀携弓的呈半扇形包围着正拿着剑冲着州牧的男人。
褚迟尉对周围的杀意视而不见,眼神抖了下,手腕一松,正欲收鞘,可就在此他刀刃上一道血痕霍然攫取了他的神经,眼神随之一凛,再次抬刀,将寒芒对准了他:
“我在城门前已报来意,凤州为何不开门!”
州牧一听,眼神瞬间暗了下来,喉咙顶着刀尖,语气生硬而迟缓道:“可你还不是进来了么?”
褚迟尉愣了下,一抬下巴,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将手中的长刀缓缓落下,拖在地上溅起了一路火星到了州牧面前,把刀又重新横在州牧脖前,州牧置若罔闻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立刻把城门打开。”
一句似乎是从喉咙深处逼出来的话冲着州牧发出,州牧却面不改色,冷笑一声用双指推开那把闪着寒光的刀身:
“我不会开城门的。怎么,你是奉皇帝的旨意,要屠城么?”
“我还用得着屠城么?我一路过来,你们这里都快成死城了!要不是别的府衙报你们这里有流民,都不知道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亏你还能按时上表一切无恙!”
“我倒要问你,”褚迟尉气得牙痒痒,眼眯了起来,“你这个州牧是要造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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