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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赌石】

开元二十三年,长安。

时任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张九龄升任中书令,官居正一品。群僚登门称贺送礼,他一概辞谢,只在府中设宴酬谢同列。

御史大夫裴冕听闻张九龄在太学收了个门生,那门生才名卓然,文章算学皆冠于同侪,已定于春闱之后入御史台为监察御史。

虽只是个六品官,却有直面圣人上谏的权力,文武百官见了都得给面子。看得出张相对这个门生寄予厚望,裴冕特意前来一见。

宴上不尚豪饮,宾客多是三三两两清谈时政。裴冕入席,拱手道:“恭贺张相升迁。”

张九龄笑迎道:“章甫来了,快请坐。”

裴冕落座,看向张九龄身畔的一位少年。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一袭青白襕衫若孤松带雪,神清气朗,风姿洒落。见裴冕,先起身俯首拜道:“太学生严深,参见裴大人。”

裴冕还礼,道:“张相贤徒果然不凡。再过两月,便是御史台同僚,幸会。”

张九龄笑道:“子玉,裴大人在御史台久历其事,你日后无事当常往请益,好学何谓‘谏’。”

严深恭声应道:“学生谨记,必向裴大人讨教。”

裴冕见其言辞谦恭而形容飒爽,心中已生几分喜爱。席间畅谈提及魏征谏太宗《十思疏》,遂顺势问起太宗德政。严深应答从容,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更令裴冕称赞。

是时,席间有人传阅新得的一部诗集,乃近来名动京师的诗人李白之作。至张九龄手中,他随意翻阅,到《大鹏赋》,只看一眼便爱不释手。

张九龄喜爱李白诗才,府中亦藏有其诗集。今年初,李白初入长安求仕,曾以颂诗拜谒张九龄,二人彻夜长谈。张九龄当时便称:“奇才也,宜荐之。”

他素来惜才,遂转对严深道:“李白虽性情放浪,却胸怀壮志,才华盖世。你当与之结交。”

严深颔首道:“谨遵先生之命。”

次日二月十五,正值花朝节。严深清晨策马至驿馆,欲拜会李白,却扑了个空。他思及李白生性风雅,必是携酒游春、寻花赋诗去了,又奔赴诗会,四处寻觅却仍不见踪影。

正以为他人间蒸发,诗会上有李白一友提醒:“不若去西市碰碰运气。”

彼时大唐歌舞升平,国富民强,长安更是万国来朝的都会。城中设东西两市,东市多贩粮食百货、衣饰书籍;西市则为异域奇货汇集之地,波斯、大食诸国所献的香料、异兽、珠宝、琉璃与锦绫尽在其中。

严深打马转进横街,直奔西市。西市今日人山人海,脚尖踩脚后跟,尤其玉石古玩街上围得水泄不通。他这才想起来,每月十五,是西市开赌石公盘的日子。

要问现今长安达官显贵最爱不释手的颜色,答案必是翠色。家中势必要摆翡翠屏风,出入穿戴翡翠衾以彰显尊贵。翠色别处难有,玉石最容易得,因而长安人对于翠玉的喜爱近乎狂热。

渐渐地,玉石行里就兴起了“赌石”。所谓赌石,就是买下原石切开,赌里面是不是好玉。

文玩玉石商从西域于阗进来大批刚从矿场挖出来、皮壳上还带着泥的碧玉原石。每月一次,商贾把石头摆在西市公盘上,让人挑选下注。

若一刀下去,切出一片鲜亮的翠色,那便是“涨”,转手卖掉,或拿去镶嵌做器,都能大赚一笔。若切出来杂色斑驳、满是裂纹,那就“垮”了,要是投得太多,裤子都得赔掉。

原石价格不菲,但没人保证切出来的玉肉是什么样子。因为原始皮壳厚重,不许开窗窥看。行家只能凭皮壳脱沙程度和水路走向来揣度玉质,但这不一定靠谱,因为色泽能否下透,玉肉是否变种,有无暗裂杂质,皆不可知。

玉石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刀六亲不认,一刀鸡犬升天”,说的,就是赌石这一刀的凶险与刺激。

严深被人潮挤着塞进了公盘,初春的天气,硬生生闷出一身汗。

这场公盘是玉石古玩街的商户合办的,租下了一块空场子,地上铺着红毯,一堆堆玉原石摆得满满当当。

场内人声鼎沸,不少穿金戴银的权贵、富商蹲在石堆前挑拣,伸手抚摸,或打灯照看。严深顺着红毯一行行找过去,看得眼花缭乱,正打算另寻别处,突然闻到一阵酒气。

转头一看,一个穿白色阔袖圆领的中年男子盘腿坐在红毯上挑石,身旁还坐着一个穿布衣短打的老头。

那老头他认得,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玉雕匠韦良一。圣人万寿宴上进献的寿山石屏,便是出自他手。

满场子里就他身边那人醉气冲天。严深虽不认得,却隐隐知道了那人身份,于是上前轻拍他肩,开口道:“敢问阁下可是谪仙人,李白?”

那人转过头来,眼神清朗如星,蓄着两撇长须,风姿俊逸。他踉跄着站起身,刚要说话,突然抬手按额,闭眼酝酿片刻,这才笑道:“蹲得太久,好险要晕。正是我。阁下是?”

“太学子严深,家师中书令张九龄。”

一听张九龄,李白眼睛一亮,伸手便揽住他的肩膀,道:“原来是张相门生,失敬失敬!”

李白向来性情疏放,最爱出入酒会诗会,广交朋友,留下的名篇数不胜数。全长安谁不知他是这般自来熟。严深也不在意,笑道:“花朝盛会,初次相识,不如我请太白兄喝一杯?”

“不喝不喝。”李白摆手,抬脚踢了踢地上的一块原石,“你们长安人爱玩这些,我跟着韦兄来了两回,买了一堆,赔的多赚的少。你会不会?帮我掌掌眼。”

他好凑热闹,被韦良一一拉,也跳上了赌石的船,只是赌石终归是豪门的把戏,李白家底殷实,输得起。严深不过一介穷学生,兜比脸干净,从来不往这一掷千金的公盘上钻。

“太白兄,十赌九输。”严深提醒道。

李白大大咧咧地道:“玩玩而已,又不是靠它吃饭。再者,哪有孩子天天哭?哪有赌徒天天输?”

他俯身拾起一块巴掌大的碧玉,点起掌灯照向皮壳。光下,玉石隐隐透出一抹色泽来。

赌石人用的灯,与寻常油灯蜡烛不同。他们将灯芯放在半开口的玻璃罩里,顶端是凸透的,将光束收紧,照得比寻常灯火亮。皮薄的原石在灯下,往往能透出点颜色,好让人揣摩壳下玉肉的模样。

李白举灯一照,道:“看这光透出来,还挺翠的。”

韦良一却摇头道:“看着翠,切开可就难说了。有的翠只是一条线,有的只浮在皮上,压根渗不进去。”

见严深兴致寡淡,李白哈哈一笑,道:“初次见面,总不好让你白站着。不如这样,这块咱们合买,若涨了,利钱平分,若垮了,算我一个人认,如何?”

严深忙摆手:“岂敢。既是初次相识,哪能让太白兄如此破费。”

“破费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嘛。”李白豪气一笑,抱起一块大石头,就要掏钱。

严深连忙拦下,指着方才那块巴掌大的,道:“且慢,不若先试这一小块。我头一次玩,总得先试试深浅。”

盘上的石头小的如鸡卵,大的如磨盘,价钱论斤称。严深既不愿扫李白的兴头,又不好真让他撒开钱袋子乱买,只得劝着从小的挑。

李白也爽快,换了那块小的去过秤,□□吊钱当场交下。

这些钱看得严深心惊,要知长安一百零八坊里,偏些地段的屋舍也才两三百吊钱。一栋屋子,居然只能换三十来块石头。

钱都出了,是赚是赔,总得听个响。

三人跟着把石料送去解玉处,锯玉用的铜锯有半人高。匠人先与买家商量好切的位置,再在石皮上划出线来,方能下锯。原石坚硬,解起来颇费时。好在大多数人不愿当众开料,要是垮了赔掉腚,哭爹喊娘实在有碍观瞻。所以这边人不多,不用排队。

李白和匠人说了几句,定下“居中开解”。严深看不明白这解玉划线是按什么划的,只能在一边干看着。

幸而石头不大,不过一炷香工夫,便被锯成两半。

李白上前一看,大失所望。

只见皮下果然有一圈翠色,中间却全是土黄,还夹着脏点,玉肉粗劣不堪。

韦良一安慰道:“这料子壳下还能挖些,我替你磨几个小米珠出来,穿成串子,总算能少赔一点。”

李白却哈哈一笑,将那半块玉直接丢进垃圾篓里,道:“连工钱都不够,何必折腾。”

严深倒没什么感觉,毕竟不是自己掏的钱。他劝了两句,李白叹口气,似是受了打击:“赌石坑人啊,不知世上有没有人真能稳赚不赔。”

只要是赌,就很难不赔。不过既然这世上有喝水都塞牙的倒霉蛋,也就有走着路天上都掉钱的幸运儿。

在赌石这一行,的确流传着一个不败的传说。每月十五公盘一开,那人必至,只挑一块,当场解玉,十次十涨,从未垮过,成了远近皆知的大富。

这人是西市古董行的老板,江离。

自公盘开设十年以来,他要么开出满绿,要么切出帝王紫,从无败绩。靠着一把刀玩出百分百的赢率,任谁不怀疑?一时间,人人都说他出老千。可赌石不同骰子牌九,原石皮厚灯照不透,除非开天眼,否则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难保他不输掉裤。

既不是老千,众人便揣测江离必有旁人不知的“辨玉秘诀”。输麻了想翻身的人如过江之鲫,挤破头也要去拜江离为师,送钱送礼,拜托他指点迷津。

“但江老板人脾气古怪得很。”韦良一道,“你要提着财帛去找他,绝对被他给踹出来。”

提起江离他似乎深有话语权。江离本行是卖古董的,兼营修复文物。据说经他手修复过的古物,犹如再获新生,连成了碎片的他也能复原成一丝裂纹找不到的完物。

韦良一说,有次他摔折了一方古青铜剑,火急火燎跑来西市拜求江老板修。在职责以内,他收钱办事没有二话,但要让他帮忙赌石,钱不好用。韦良一在去取货时,就亲眼瞧见江离指着一个试图拜师之人的鼻子,不带脏字骂了半个时辰,骂得那人辨不清东南西北,出门就撞了墙。

所以他说江离“脾气古怪”,是很客气的说法了。

李白饶有兴致地捋着胡须,道:“如此说来,江老板到底喜好何物?我也好投其所好。”

韦良一摊手,道:“只记得他骂人利索。”

严深更是除了“江离”这个名字就一无所知,自然答不出什么。

李白沉吟片刻,向卖家讨来纸笔,大笔一挥,唰唰写下四句:

“高风吹玉柱,清气满天来。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怀。”

他将字纸一折,笑着递给二人,道:“劳驾,把这首诗送与江老板。”

韦良一早见识过江离可怕,退避三舍。于是那张纸,就落到严深手上。

严深无奈地道:“太白兄诗名远播,何不亲自登门?”

李白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不赌石,替我传句话总不会招人厌。我嘛,怕被骂得下不来台,还是不去丢脸了。若严兄弟能请来江老板,我必有厚谢。”

严深心知,李白其实是憋了气。他平生顺遂没经过磨难,连交朋友都从未有人拒他,如今却在几块破石头上碰了壁,他心有不甘。再说他喜与奇人往来,江离若真是“赌石不败”,算得上是玉石界的奇人了。

看在张九龄赏识他的份上,严深答应替他跑一趟。

他暂别李白,牵马在人挤人的西市里寻路。他平日少来,一路打听,才在市尾寻到那家古董行。

都说江离靠赌石成了巨富,买下整条街也未必是难事,然而这店面却开在最偏僻的角落,避开了人潮。

严深将马拴好,上前敲门,却见店门紧锁。旁边首饰摊的老板提醒道:“江老板去面馆吃饭了。”

古董行斜对面,果然是一间小小的阳春面馆。

赌石公盘吸引了太多人,连平日门可罗雀的馆子,也被挤得满满当当。

严深拢衣走入,视线在人群里一掠而过。

突然,他停下了扫视。

人山人海里,他的目光精准无误地被一个人给吸引了过去。

那人坐在窗下,微低着头,背影清瘦。乌发以檀木簪挽起,簪口衔金环,缀一束赤红流苏,柔顺垂下,覆在他颈侧。

他背对着严深,看不清脸。但流苏鲜艳的红,瞬间就勾去了严深的魂。

怎会有那样扎眼妖冶的颜色!

像烈火一般,夺走了满屋的色彩。连唐人穿戴在身引以为傲的翠羽碧玉也一同黯然失色。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注视,那人忽地转头。流苏轻拂颈侧,带起一抹令人心悸的流光。

目光相撞。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沉静又冷冽。

人声、热气、碗盏的碰撞,在那一瞬都远去,天地之间只余下这双眼睛与他对望。

——熟悉。

不像初见,而像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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