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侯晚上并不留宿凤梧苑,这是进京前他和楚翎做下的约定。门关上的刹那,楚翎瘫倒下来,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呵……”喉间溢出一声讥笑。
紧接着,他发狠似的扯下颈铃,叮当声格外刺耳,每一声都像在嘲讽他的处境。
铜镜前,他缓缓抬头,项圈在他的脖颈上深深勒出了一道刺目的红痕。他抚上镜面,划过自己扭曲的倒影。
突然,他一拳砸向铜镜。镜面裂开,映着他惨白的脸……
次日,楚翎照例去漪兰院。
侯夫人和往常一样训诫众人,又提点几了位没有子嗣的姨娘让她们多用心,为侯爷多开枝散叶。
楚翎一直沉默,半阖着眼昏昏欲睡,待最后一句“都散了吧”的话刚出,他瞬间清醒,转身便走。
这时,侯夫人喊住他。
楚翎刚跨出门槛的半条腿又生生收了回来,姨娘们鱼贯而出,很快只剩下他与侯夫人。
“夫人还有何事?”他问。
侯夫人居高临下盯着他,仿佛要将在他身上凿出个洞来。
“侯爷同我商量过了,书里的规矩可以暂且搁置,但你要时刻记住,既做了男妾,就没有尊严可言。平日里要多笑笑,侯爷近日公务多,你夜里更要尽力伺候让他舒心,明白吗?”
楚翎的脸色难看极了。
·
楚翎又去了小花园,抱着双腿蹲在池塘边,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鱼。
微风拂面,送来树与草混合的清新味道,丝丝缕缕的芬芳萦绕在鼻间,心头蒙着的一层阴霾这才消散许多。
“公子……”红棠攥着鱼竿,声音轻得像是怕惊了鱼儿。
“别说话。”楚翎盯着一条正绕着鱼饵打转的黄锦鲤。
红棠紧张的咽了咽。
她家公子昨晚吃了松鼠鳜鱼,虽然赞不绝口,可还是坚持要钓上一条锦鲤来尝尝,于是让她找冯总管要鱼竿。侯爷听说后竟遣泓久送来了珍藏的紫檀钓竿,还捎话说腕上要来凤梧苑用膳。
黄鲤狡猾得很,三番五次轻触饵料,又飞快躲开。
楚翎很有耐心。
约莫半刻钟后,黄鲤终于卸下防备,慢悠悠地游向鱼钩。
当鱼唇咬住饵料的刹那,“起竿!”楚翎喊道。
水面炸开激烈的水花,黄鲤在空中划出一条金灿灿的弧线,然后摔在地上,挣扎不过三五下,便只剩鱼鳃还在翕动。
楚翎拎起湿漉漉的鱼线,阳光照着鱼鳍,层层鳞片亮如琥珀,他戳了戳肥美的鱼腹,终于笑了。
“让厨房多放些姜蒜花椒,我就不信味道能不好……”话音未落,一块不知哪来的鹅卵石出现,“啪”地一下砸在鱼肚上。
鱼尾猛地一弹,泥水四溅。
楚翎猝不及防,水珠混着腥臭的淤泥糊了半张脸,甚至有几滴溅进了微张的唇间,尝到了满嘴的腥苦。
“谁?”楚翎厉声喝道。
四下寂静,红棠见状,急忙拿出手绢帮他擦脸。
正当他再度质问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飘落——
“喂,我在这儿。”
楚翎转身,强烈的阳光直直照在脸上,他眯起眼,抬手遮了遮,缓了小会儿才看清假山顶上坐着个人。
那人一条腿曲着踩在石头上,另一条腿漫不经心地垂下来晃荡,大红色长衫火热如烈日,仿佛把阳光都穿在了身上。
楚翎寻思着,大约是他太专注了,竟丝毫没察觉附近多了一人。
红棠先认出来人,慌忙道:“四少爷。”
四少爷?楚翎蹙眉,原来是沈姨娘说的那个“小混世魔王”,他以为这会是个小孩儿,今日一见不然,估摸着该有快弱冠的年纪了。
他着急回去洗脸漱口换衣裳,于是只瞟了一眼那人,然后揪了揪红棠耳边的小辫子:“走了。”
“啊?噢!”红棠抱起放鱼的桶,小跑着跟上。
假山上的人见他走,立刻道:“你站住!”
“……”楚翎小步改大步。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高处跳下来,接着是一阵叮叮当当像是玉饰相撞,又像是金链摇晃。
楚翎听到这个声音心底直犯恶心,他加快脚步,可还是被对方追上了。
“本少爷没让你走,你再走一步试试?”萧青樾堵在他面前,叮当声戛然而止。
楚翎打量着他,目光落在那条很明显价值不菲的白玉腰带上——通透的玉板上浮雕瑞兽,两颗眼珠各镶嵌着一颗绿色宝石。
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这本该是矜贵之物,此刻却像个杂货摊子,挂满了各种零零碎碎,比如鼓鼓囊囊的金线荷包、雕工精细的紫色玉佩、镶着碎宝石的小刀,还有个用细金链拴着的蝈蝈笼,里头传出聒噪的虫鸣。
好吵。楚翎眉头拧得更紧了。
萧青樾很大方地任由他看,嘴角噙着一抹惯用的、带着邪气的笑:“美人儿你是谁啊?本少爷怎么从没见过你。”
楚翎唇线抿紧,一言不发。
“哦~”萧青樾兴味更浓了,“原来是个漂亮的哑巴。”
他折了根细树枝,断口挑起对方的下巴:“给我写写你的名字呀,本少爷想和你交个朋友。”
楚翎冷冷瞥他:“四少爷,恐怕你没这个机会。”
“什……”
萧青樾话音未落,腰间玉带一沉,他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残影,下一秒,刀子出鞘,冰凉的刀面抵在他的颈侧。
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昨天闲来没事去磨了刀,此刻但凡他动一下,脖子和头就会朝对方说“拜拜了您嘞”。
“你、你手别抖!”他喉头发紧,“我要是伤了,我爹要了你的命!”
“是么?”楚翎凑近他耳边,嗓音压得极低,“你爹可舍不得我死。”
说完,他并上刀鞘,插进萧青樾用金镶玉发扣高高束起的马尾里,离开时丢下一句——“别来惹我,否则让你进棺材!”
萧青樾呆在原地,直到楚翎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视野,他才恍惚回过神。
他被人威胁了?
他堂堂镇南侯府四少爷,居然有一天被人拿刀抵着脖子威胁了?!
哇塞。
萧青樾摸了摸还在的脖子,庆幸的抚着胸口说还好,然后扯下插在发间的刀,大步追了上去。
“美人儿,别急着走啊!”
“咱们商量商量棺材的尺寸,是照你的身量打,还是按我的来?”
·
楚翎觉得自己被碰瓷了,萧青樾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侧,嘴里还喋喋不休。
“喂,你走这么快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同时,那些丁零当啷的配饰越来越响,吵得楚翎太阳穴突突直跳。
凤梧苑近在眼前,楚翎径直踏入。
萧青樾下意识要跟进去,却在门槛前猛地刹住:“等等!”
目光扫过楚翎全身上下,在看到那只熟悉的玉扳指,还有丫鬟手里的紫檀鱼竿后,恍然大悟。
“哈,我还当你是我爹留在外边的野种,原来,是他新纳的姨娘啊~”
楚翎的表情瞬间变了。
“姨、娘?”他缓缓转身,声音柔得让红棠都跟着毛骨悚然。
公子的表情……好可怕。
“不对么?”萧青樾浑不在意,拍拍他沾了泥点儿的衣襟,完事儿又不收回去,故意顺着锁骨往下滑。
“堂堂七尺男儿,如此大好年华,既不读书科考,也不去报国保家,竟不知廉耻地,上赶着往个老棺材瓤子的被窝里钻,你就这么缺人?他那把老骨头撑得住你么?我若是你,早就一根白绫吊死自己……”
话音未落,楚翎突然抓住他,按着他的手腕猛地反折。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萧青樾倒抽一大口凉气:“我操!!疼疼疼!松开!”
楚翎无视他的哀嚎,力道丝毫不减,将人拽到跟前,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能数清彼此的睫毛。
“我知不知廉耻,和你有什么关系,真论起来,我是你爹的姨娘,所以……”
淡粉色的薄唇微启,楚翎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不是该跪下来,叫我声——‘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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