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央阁前，门童拉响了锤在门口的双色绳，待叮铃铃的声音响起，才进书阁。
书阁里，钟掌门还是刚才提笔写信的模样。门童感觉他们掌门不是在写信，就是在研磨为写信做准备。但他也没见过别的掌门，以为这就是掌门的常态，甚至妄想自己也会写信，以后也可以做个掌门。
不过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他俯身汇报道：“钟掌门，西沙长老说是林雨钟的女儿来找他了，他去去就回。让您不要担心。”
钟霖笔都没停，头也不抬道：“他就说了这些？”
“是的。”
“好，知道了。回去吧。”钟霖吩咐道，将写好的信抖了抖，确认墨干了后，装进信封。封信的时候，兀自地笑了笑：“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女儿了。”
林寒渊看着周身的景象乍然破碎，捏紧了师尊的衣摆。
破碎的景象如碎了的镜片，慢慢消散成齑，绽放出耀眼的白光。他禁不住闭了眼，再次睁眼时，视野一片漆黑，冰凉的雪花贴在脸上，他赶忙起身，却被锁链拽了回去，砍了仅剩的一条锁链，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在茫茫的雪原。
新幻境？
夜晚的冰原寒风烈烈，暗黑无光，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眼前是冰雪飘摇，寒雾浓烈，只依稀看得到脚下的冰原。林寒渊摸了摸怀里的补灵符，否认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他已经出幻境了。
那师尊肯定也出来了！
来不及思考破了“阿墨”的幻境怎么就出来了，林寒渊立刻放出神识感受着方圆百里的灵力，很快就找到了那股熟悉的木灵力。
那灵力就在他旁边，却还是跑了过去：“师尊！”他大喊着，焦灼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
师尊常穿的红衣已被冰水打湿，在白雪中尤为明显。他没细想为什么风雪那么大却没把他和师尊掩埋。只是叫着师尊的名字，双膝跪地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探上师尊的手腕时，滚烫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
“还有那么多灵力怎么会发烧？”林寒渊喃喃自语着，师尊现在的状态比初见那时还要差。林寒渊担心得不得了，一股脑地把补灵符箓全部烧了灌给他，还渡了自己大半灵力过去。
寒风烈烈，此地根本不适合师尊养伤，林寒渊想着刚才一同探测到的两个在远处打转的陌生灵力，迅速幻化出一片薄冰，横抱起师尊，拿着罗盘运起冰片便朝凌山飞去。
薄冰逆着风雪而行。林寒渊运了冰灵术竖起了一道矮墙，为师尊当去风雪。摸着师尊的脉象，他能感受到比常人充沛的灵力，但很混乱。林寒渊试着用自己浅薄的药理尝试帮师尊理顺，一如自己每次练剑后师尊修复自己那般，却还是毫无起色。怀中的人依旧眉头紧皱，没有丝毫苏醒的痕迹。
刚才师尊摇摇欲坠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这是林寒渊平生第二次那么害怕，害怕眼前的人会跟自己的父母一样从此阴阳两隔，林寒渊回忆遍了自己读过的书，可还是无济于事：“回门派，对，回去找冬青长老，一定有办法！一定来得及！”
他嘴上宽慰着自己，扶人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说了放手，不用管我，为什么……”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向来是不爱哭的，哪怕是父母被杀的那天。黎明前夕他最后无力地倒在溪流时，心中只有滔天的恨，恨自己、恨玄家。
现在的他，依旧是恨的，却止不住泪水涌出，他害怕，怕师尊再也醒不过来，他后悔，悔自己过去嫌弃师尊什么也不教，不然不会到这冰原来，也不会被发现，甚至悔恨那年高兴拜师的自己——若是不收自己为徒，师尊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他可以自在的在门派做个闲散长老，白日上课，夜晚下山偷闲。
天煞孤星。
林寒渊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或许真的是天煞孤星。
他以前从不信的，哪怕是重伤被救回门派恢复后被那些师哥师姐指着鼻子嘲笑。每次被说坏话的时候都有甄浩他们帮他反驳，也有被长老们听到后的责罚。他也觉得那时的自己只是不够强大，并非什么天煞孤星。
可师尊那么强悍的灵力，现在却因为自己招来祸事，高烧不止。
时间一分一毫随着风雪流逝，林寒渊摸着怀里人的体温，除了用自己最快的能力回到门派以外什么也做不到。夜晚的冰原很寒冷，可怀里的体温愈发滚烫，无力感如万千铅锤拽着他的五脏六腑沉入深渊。
“哭丧呢……”
钟明凤是被泪珠冰醒的，睁眼就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小徒弟，抬手抹去了还是温热的眼泪，“我可是你师傅，怎么能不管你。好了，别哭了，我没事。”
“但你在发烧。”林寒渊脸上的忧色半点没减。
“我知道，不过是旧伤复发罢了。”钟明凤此刻有点头疼，虽然贪恋小徒弟的怀抱，但还是扶着额头坐起身，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自己没事。他看了眼罗盘的方向，道：“换方向，去仙盟。”
“还是先回门派吧，你在发烧。”林寒渊能感觉到去仙盟调查大概能知道九年前父母被杀的原因，但比起过去，他更担心师尊的身体。初见那不堪的模样都让冬青长老治了快一年。现在这样，内里指不定伤得多重。自己不能再拖累他了。
钟明凤笑着揉了揉林寒渊的脑袋：“我的身体，我清楚。平时我多爱躲懒你还不知道？”
林寒渊没说话，也没有更改方向。要是从前，他一定会信，毕竟师尊连弟子们的基础课都不认真讲解。但这些日子的训练他是深知师尊有多照顾自己，有多提体贴入微，才不是表面的漫不经心。前天带自己训练被打伤了却什么都没说，要不是晚上暗自买了夜宵送过去，都不知道这人龇牙咧嘴地歪着身子给后背抹药膏。
“乖。你不要想着把我送过去再回来。你已经暴露了，掌门不会放心让你独自回来的。”
“我没想回来……”林寒渊嘴硬道。
小徒弟对哪个长辈都循规蹈矩，说一不二，唯独对拜过的师尊不敬。这点钟明凤是知道的，以前不在意，现在却气得没办法：“那我自己去查清楚。”
这么说着，钟明凤拔出腰间的朝阳剑就要御剑过去。
“别！”林寒渊瞬间夺了剑，撅嘴道：“去仙盟就是了。你不要用灵力。”
钟明凤讶然地看着徒弟，转过头兀自笑了，觉得自己发现了让小徒弟听命的葵花宝典。
黎明前的夜是最黑的，但凌山上的仙盟分处此刻却是灯火通明。
岳长歌拿着上界给的联络符暴跳如雷：“蠢货！再找不到你们也不用回来了！”说完，气急地扔在一旁。他焦躁地在冰原图前踱步，眼看着派出去的精英还在风雪中打转，明明与那师徒俩被埋的地方相隔不远却因风雪太大分不清方向。
水镜在幻方复原的那一刻再也照不出任何景象。岳长歌心里一刻也不安宁，他不知道玄婉茹离开后哪里出了问题，好在那师徒俩还不知道当初给他们的令牌可以在冰原范围内确定位置，他死死盯着还在冰原深处的两个蓝色小点，只希望那两个笨蛋差使尽快过去杀了他们。
殊不知，本应该在冰原深处的师徒俩已经潜伏在仙盟分处。
“从灵力分布来看，人不多。但如果是灵力在我之上的就不知道了。”林寒渊转身对身后的师尊道。
钟明凤看着收起神识的林寒渊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道：“仙盟入口有个反向阵法，用隐身符进去反而会提醒他们。过来，跟我一道用这个阵法进去。”
话音未落，仙盟分处里爆发出强大的魔气。浓郁的魔气凝成紫雾撞破了木门，瞬间湮灭了门口辉煌的烛火，风谲云诡闹得师徒俩头上的竹灯笼哗哗作响。
想到山腰不远的里封镇，钟明凤瞬间幻出飞花化为结界将魔气包裹起来。与此同时，林寒渊也竖起水墙净化他们周围的魔气。师徒俩双眸交汇了一瞬，一齐跨入仙盟大门。
门内还有不少寻常侍卫，要是平时看见林寒渊他们定然已经刀刃相向，但此时已是顾不自暇，挣扎着化作没有神志的妄。十好几个妄感应到了充沛的灵力，纷纷向他们奔来。数把冰刃在师徒俩上方凭空而现，齐齐朝妄们飞去。冰蓝色的寒剑捅穿妄的时候还冒着冷气，随着结成晶石的掉落化作浅蓝色的齑粉。
前厅的魔气淡了许多，林寒渊护着师尊往浓雾深处走去，感觉离源头不远后，他又单独在师尊周身加了半身水墙，才继续往前走。绕过圆拱的隔扇门时，林寒渊还未探出头就感受到有一把铁剑朝自己刺来，他瞬间拉高水墙，在铁剑破门触及的一瞬又凝结成冰，硬生生把铁剑冻成两段。
不等铁剑落地，林寒渊越过破碎的隔扇门，朝铁剑的方向砍去。腾空闪避之时，他看到了铁剑的主人——紫雾缭绕中，依稀认得出这妄是初到冰原画聚魔阵的黑衣人。心中不由得惊讶道：这人不该已被仙盟斩杀处理了吗？怎么现在铐着铁链还掐着岳长歌的脖子？
分心的一瞬被那妄钻了空子，数十把残破的铁剑跟那妄一道迎面而来。林寒渊正要抬臂阻挡，一道绿影瞬间从眼前划过，铁剑飞散，深深插入地砖，那妄也被打晕了一瞬。
“专心。不用顾忌我。”师尊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林寒渊这才意识到那绿影是师尊的藤蔓快速划过的残影。要不是知道师尊还在高烧，他都怀疑钟明凤已经不药而愈了。
速战速决。林寒渊在心里默念着，收起分神的水墙，专注对付眼前的妄。
看着身前散去的水墙，钟明凤缓缓台步朝地上的人走去。
一抹淡绿色的灵力飘入岳长歌的身体，让他因缺氧而发紫的面孔缓和了半分。但还没喘匀气，金色的长剑就贴上了脖颈。
钟明凤冷眼看着剑下颤抖的人，问：“玄婉茹呢？”
“我不认识什么玄婉茹。”岳长歌战栗着，瞄了眼不远的冰原图，确定令牌显示他们还在冰原。顿时心中大骇，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令牌可以确定位置的？
“那哪儿来的幻方和水镜？”钟明凤冷笑道，微垂的桃花眼染上几分凌厉。
岳长歌仍旧咬死不认：“那个蓝圆盘和木块吗？我不知道我那孽徒从哪儿得来的。这是你问的那个玄婉茹独创的吗？”
钟明凤没有回答，心里清楚这家伙是要不认账了：“这个妄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那孽徒怎么搞出这么个怪物。我好好睡着觉，梦里觉得喘不过气，醒来就被这怪物掐着脖子，差点死了。”
钟明凤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官服，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他抬手幻化出藤蔓挡了打落的铁剑，看了眼远处的林寒渊，小徒弟和那妄从内室的东边打到西边，说了不顾及就半点不顾及，打碎的冰刃在室内乱飞。他无奈地笑了笑，正收回视线，忽然瞥见远处零落的染血宣纸。
破碎的地砖上就那一张孤零零的宣纸，右上角的名字和特有的仙盟档案花纹，瞬间让钟明凤明白了。于是，他运起不远处的残破铁剑，朝着地上的岳长歌飞来。
一击毙命，岳长歌咳出一口血，倒下时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与此同时，林寒渊终于找到一丝空隙，果断抽出亦河将妄斩杀。硕大的晶石砸向地面，把地砖砸出了一个深坑。
林寒渊震惊了，他第一次看到妄的晶石有半人那么高，寻常除魔可都是拳头大小——这可怎么带回门派？芥子袋的口子可没那么大。
“切开，装回去就是。”钟明凤拿着那张写着西沙长老名字的档案走过来道，“玄家人可能去门派了。”
“他们去门派干什么！”林寒渊瞬间紧绷起来。
钟明凤安抚地拍拍他：“大概是为了一直以来要找的东西。我刚才已经给掌门传信了，你不要担心。把这些妄还有魔气处理好后，我们就回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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