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盛二十四年夏,太医院院首跪在御书房外已近两个时辰。
楚明澜端坐在龙案后,手中朱笔悬在一份奏折上方迟迟未落。那奏折是礼部联名三十七位大臣所上,言太子"不务正业,有失储君体统",请求严加管教。
"陛下,"沈烬欢从屏风后转出,凤眸中隐有血丝,"澈儿又去了太医院。"
楚明澜搁下笔,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三下:"朕知道。"
"你知道?"沈烬欢声音陡然提高,"你竟纵容他——"
"烬欢。"楚明澜抬眸,眼神平静得可怕,"澈儿这半月来,已能辨认百种药材,背出《黄帝内经》前三卷。太医院几位老太医都说他有天赋。"
沈烬欢胸口剧烈起伏,金线绣制的凤袍在晨光中微微发颤:"他是太子!大楚未来的君主!不是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
"朕当年也不像个皇帝。"楚明澜站起身,绕过龙案走到她面前,"记得吗?是你亲手把朕从马背上拽下来,按在御书房里读《资治通鉴》。"
沈烬欢别过脸去:"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楚明澜伸手想碰她的肩,却被避开,"因为澈儿是我们的孩子,就必须按我们设定的路走?"
"因为他是太子!"沈烬欢猛地转身,眼中泪光闪烁,"陛下以为臣妾愿意这样逼迫他吗?赵肃余党未清,安亲王虎视眈眈,若澈儿不能服众——"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霜来不及行礼便闯了进来:"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在太医院...晕倒了!"
沈烬欢脸色骤变,凤袍广袖带翻了一盏茶也浑然不觉,转身就往外跑。楚明澜比她更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坐朕的龙辇去。"
太医院内药香弥漫。楚明澈小脸苍白地躺在榻上,额上覆着湿巾。几位老太医围在四周,见帝后驾到,慌忙跪地行礼。
"怎么回事?"楚明澜沉声问。
太医院院首伏地回禀:"回陛下,太子殿下为辨识一味西域奇药,连续三日不眠不休,加之暑热..."
沈烬欢已扑到榻前,颤抖的手抚上儿子滚烫的额头:"澈儿?"
楚明澈虚弱地睁开眼,看到父母,竟露出一个微笑:"父皇...母后...儿臣找到解忧草了...能治母后的心痛症..."
沈烬欢如遭雷击。她确实有心痛的毛病,每逢阴雨天便胸闷难忍,却从未告诉过儿子。
"傻孩子..."她声音哽咽,"母后不需要..."
"需要。"楚明澈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株干枯的草药,"孙大夫说...这个很稀有...儿臣找了好久..."
楚明澜站在一旁,看着儿子献宝似的举起那株草药,眼神复杂至极。她突然转身,对跪了满地的太医道:"都退下。"
待殿内只剩一家三口,楚明澜单膝跪在榻前,握住儿子的手:"澈儿,告诉父皇,你真的不想当太子?"
楚明澈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却坚定地点头:"儿臣想当大夫,像孙大夫那样救人。"
"即使...这意味着你要放弃锦衣玉食,放弃将来的皇位?"
"儿臣愿意!"楚明澈眼中突然迸发出光彩,"儿臣可以把《本草纲目》倒背如流,却背不下半篇《治国策》。父皇,儿臣...儿臣真的不适合..."
沈烬欢猛地站起身,凤钗上的珠串剧烈摇晃:"胡说!你是嫡长子,大楚的储君,这是你的命!"
"烬欢。"楚明澜起身按住她的肩,"冷静些。"
"冷静?"沈烬欢甩开她的手,眼中泪光终于落下,"陛下要臣妾如何冷静?我们的儿子要放弃江山去当游医!朝野上下会怎么看?史书会怎么写?"
楚明澜定定看着她:"比起这些,儿子的性命和快乐更重要。"
沈烬欢倒退两步,仿佛不认识眼前人:"你...你当真要纵容他?"
"朕不是在纵容,是在尊重。"楚明澜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三日后大朝会,朕会宣布改立安亲王世子为太子。"
"你疯了!"沈烬欢失声叫道,"安亲王是什么人?他世子才八岁!你这是把江山拱手让人!"
楚明澜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朕自有考量。"
沈烬欢定定看着楚明澜,突然笑了,那笑容凄厉如刀:"好,好得很。陛下既然心意已决,臣妾无话可说。"
她转身欲走,却被楚明澈的哭声留住。
"母后别走..."小太子挣扎着爬起来,"儿臣不是要惹母后生气...儿臣只是...只是..."
沈烬欢回头,看见儿子满脸泪痕,心尖像被针扎般疼。她走回榻边,将楚明澈搂入怀中:"母后没生气...母后只是..."
只是什么?她说不下去。只是害怕?只是不甘?还是只是...无法接受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就这样崩塌?
楚明澜静静看着相拥的母子,眼中情绪翻涌。良久,她轻声道:"你们好好休息,朕去处理些政务。"
走出太医院,楚明澜脸上温情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特有的冷峻。她低声对暗处道:"查安亲王近日动向,特别是他与赵肃旧部的联系。"
空气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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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盛二十四年夏至,大朝会。
太极殿内鸦雀无声。楚明澜一袭明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下方众臣。沈烬欢凤冠霞帔坐在她身侧,面容平静得可怕。
"朕有一事宣布。"楚明澜开口,声音回荡在大殿每个角落,"太子明澈,天性仁厚,然志不在朝堂。朕决定废其太子之位,改立安亲王世子明焕为储君。"
朝堂瞬间炸开锅。安亲王满脸震惊,随即转为狂喜,跪地高呼"陛下圣明"。其余大臣面面相觑,礼部尚书直接昏了过去。
沈烬欢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面上却维持着完美无瑕的皇后仪态。她知道,此刻有无数双眼睛在偷偷打量她的反应。
"陛下!"兵部尚书出列,"此事关乎国本,请三思啊!"
"朕已思虑良久。"楚明澜淡淡道,"明焕聪慧过人,朕会亲自教导。"
沈烬欢听到这里,瞳孔微缩。她太了解楚明澜了——这句话分明是个陷阱。
果然,安亲王脸色一变:"陛下日理万机,世子年幼顽劣,不如..."
"皇叔是质疑朕的能力?"楚明澜似笑非笑。
安亲王冷汗涔涔:"臣不敢!"
朝会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沈烬欢刚回到凤仪宫,就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出神。
"娘娘..."青霜小心翼翼进来,"陛下传话说今晚不过来用膳了。"
沈烬欢冷笑一声:"随她。"
夜深人静时,沈烬欢独自来到东宫。楚明澈已经睡下,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她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颊,心如刀绞。
"娘娘不必忧心。"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沈烬欢回头,看见孙大夫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孙大夫?你的伤..."
老者摆摆手:"老朽无碍。倒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烬欢示意他说下去。
"太子殿下...不,小殿下对医术确有天赋。"孙大夫低声道,"但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仁心。这样的人,若为医,可救千人;若为君..."
"若为君如何?"
"可救天下。"孙大夫深深一揖,"老朽言尽于此,告退。"
沈烬欢怔在原地。她想起楚明澜曾说过的话:"澈儿只是需要时间。"
也许...也许她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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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盛二十四年秋,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震惊朝野。
安亲王联合赵肃余党,趁楚明澜出猎之际发动政变。叛军攻入皇城,直逼内宫。
沈烬欢正在教楚明澈辨认药材,闻变立刻命禁军紧闭宫门。她换上轻甲,手持长剑,将儿子护在身后。
"母后..."楚明澈吓得发抖,"父皇呢?"
"陛下会没事的。"沈烬欢声音镇定,心中却如油煎。楚明澜只带了少量护卫出猎,若叛军早有预谋...
宫门被撞得咚咚作响。沈烬欢握紧剑柄,准备殊死一搏。突然,喊杀声从叛军后方传来——楚明澜率军杀回来了!
混战中,一支冷箭直射沈烬欢面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飞扑而来,将她推开。
"陛下!"沈烬欢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没入楚明澜肩头。
楚明澜闷哼一声,却仍持剑斩杀两名冲上来的叛军:"带澈儿先走!"
沈烬欢摇头,拔剑与她背靠背站立:"我不走。"
两人配合默契,竟杀出一条血路。最终,叛军被尽数剿灭,安亲王被生擒。
太医为楚明澜处理伤口时,沈烬欢才发现那箭上淬了毒。楚明澜高烧不退,情况危急。
"解药..."楚明澈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这是解忧草的提取液,能解百毒!"
沈烬欢顾不得多想,立即给楚明澜服下。奇迹般地,楚明澜的烧渐渐退了。
夜深人静,沈烬欢守在榻前,看着楚明澜苍白的脸,泪如雨下。
"别哭..."楚明澜虚弱地睁开眼,"朕没事。"
沈烬欢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为什么...为什么要推开我?"
"因为..."楚明澜微微一笑,"你是我的命啊。"
沈烬欢再也忍不住,俯身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咸涩,却比蜜还甜。
"我错了..."她哽咽道,"关于澈儿的事...我太固执了..."
楚明澜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我们都错了。朕不该擅自决定...应该与你好好商量。"
"那现在怎么办?废太子的诏书已经..."
"放心。"楚明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份诏书,朕根本没盖玉玺。"
沈烬欢瞪大眼睛:"你...你是故意的?"
"引蛇出洞罢了。"楚明澜笑道,"只是没想到蛇这么大,差点被咬死。"
沈烬欢又哭又笑,轻轻捶了她一下:"你这个疯子!"
"朕的疯子。"楚明澜握住她的手,"不过澈儿的事...朕想通了。他可以既学医,也学治国。谁说皇帝就不能懂医术?"
沈烬欢沉思片刻,终于点头:"好。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也要学。"沈烬欢眼中闪着光,"免得你们俩合起伙来骗我。"
楚明澜大笑,牵动伤口又龇牙咧嘴:"成交。"
窗外,秋月正圆。楚明澈偷偷扒在门缝看了会儿,笑着跑开了。他知道,他的父皇母后和好了,而他,既可以当大夫,也可以...当个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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