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暗箭初现
暮色渐浓,三名黑衣男子正对着望月楼站立良久,见最高处的窗内灯光熄灭,房内似只有隐隐的烛光跳动,双手抱胸站在中间的男子向前挥了挥手,身旁两名身着夜行衣的男人提起面巾,猛冲几步之后纵身一跃,宛若夜枭一般,消失在暮色之中。
此刻是寅时,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刻,需早起准备吃食的下人们尚在歇息,而那些寻花问柳的轻佻公子刚陷入美梦之中。
此刻这大街上,只剩京城禁卫营的巡防武卫们,不过他们半个时辰才巡逻一次,十多分钟前他们刚从楼前经过,离他们下次巡查此处足足有三刻的时间。
留下的男子缓缓走向远处街角,嘴角露出阴狠的浅笑,清冷的月光浸在他犀利的双眼中,折射出犹如银白刀刃般的寒光。
一只黑猫,飞檐走壁时带下了一片白太保府的青瓦,碎裂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侧卧在檀香木榻上的中年妇人忽然惊醒,她猛地起身坐在床上,几缕碎发紧紧贴在额头上,她大喘了几口粗气,耳边有汗珠顺着发鬓悄悄滑落。
“夫人,大晚上的,你怎么了呀……”睡在其身边的太保白崇被这动静吵醒,缓缓转了个身,半梦半醒地喃喃道。
“我刚刚梦见清严了,我梦见他走夜路,突遇刺客追杀,然后被逼到了街角。一切就像真的发生在我眼前一样,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起身的妇人捋了捋起伏的胸口,微微定了定神。
太保夫人刘婉清是当朝唯一的长公主,宋帝本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但当年大公主与其驸马和其同母的弟弟勾结参与了谋反,最终都被废为庶人赐死,而刘婉清当年未及婚嫁年龄,幸运地躲过了那场风波。
当今皇上登基之后,为表对于发小兼挚友的白崇格外宠信,便赐其太保官衔,并将自己唯一的妹妹赐婚给了他。
而白崇本非贪慕权力之人,见宋帝将身份尊贵的长公主许配给自己,为保家族万世荣华,便请辞了实权职位。如今他偶尔要做的正事只剩陪宋帝下下棋、打打猎,偶尔作为一个值得信任的智囊,与宋帝商议些无关对错却又棘手的政事。
因其素与天子交好,算少有的能与宋帝推心置腹的臣子,故虽无呼风唤雨的大权,亦鲜少过问官员任免之事,却仍在朝中受众人敬仰。
中秋佳节,不少家眷在外、且官阶不算太高的在京官员前来拜访,晚上白崇一高兴,便喝了不少酒,此时虽已睡了两个时辰,还是昏昏沉沉。
长公主使劲地晃了晃她夫君的手臂,不安地说道,“俗话说母子连心,严儿不会发生什么事儿了吧,今天一晚都没见他回来。”
“今日晌午,他不是就去找太子了么,许是他们一高兴,喝了些酒,便住太子府中了呢?你担心什么呀,睡觉吧,我困得睁不开眼了……”白太保轻轻按了按夫人的肩膀,示意她好躺下了。
“我不放心,你不愿去,我便自个儿去严儿屋中瞧瞧。”长公主点燃床头的烛台,起身下床。
“哎,你去吧去吧。就算他没回家,大半夜的你还能干嘛?难不成还跑去太子府找人?”白太保转身面朝墙壁,那晃眼的烛光扰了他正浓的睡意。
“我个当姑姑的,担心儿子,还不能去寻了?”长公主端起烛台,白了身后瘫软在床上的夫君一眼,向门外走去。
“哎呦,你这妇道人家,成天担心这忧心那的,别给我多事行吗?”白太保左手“咚”地一下敲在床铺上,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随后又别过身自顾自入睡了。
白太保府原是先前叛王府,夺嫡之争落幕后,叛王被尽数抄家,这占地三百多亩的王府便被赐给了白崇居住。
“欣儿,睡了吗?”长公主轻轻叩响儿媳的房门,小声问道。
她见屋内没动静,便转身打算直接去儿子房中问问下人。但她才回头走了两步,房门却开了。
“母亲,您也没睡啊。”儿媳萧欣儿是国舅之女,夫妇二人年龄相仿,两年前因皇后对白清严颇为欣赏,便将才貌双全且从小酷爱跟随父亲习武的侄女许配给了他,当时门婚事在京城曾传为佳话。
“母亲我刚刚做了噩梦,梦是关于严儿的,我这心一直砰砰跳到现在。哦对了,你怎么也,睡不着?”长公主见儿媳衣衫单薄,便赶忙推着她一起进屋。
“因为我父亲和祖父的事,近些日子我一直睡不好。平时夫君若与殿下留宿在外,通常会遣人告知一声,不过今日却没有太子府的下人来过。”萧欣儿扶着婆母,坐在床沿上,“不过母亲您也莫要担心,之前也有过几次未命人通传,夫君他武艺高强,上次面对那么多贼人不也毫发无伤且保护了殿下,今天在这京城之中,更不会有什么事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啊,还真安了不少,我原本都想唤人去太子府问一问了。不过刚才被那噩梦一折腾,现在更是睡不着了。孩子你赶紧歇息吧,睡眠不好伤身子,我去偏房做些针线活去。”长公主拍了拍儿媳的手背,起身离开。
“母亲慢走,秋日风凉,您也当心身体。”
待长公主离开,萧欣儿回房换了一套装束,随即来到下人们歇息的厢房,叫醒了平时一直跟随夫君的侍从。“小五,公子一宿未归,今夜不知怎的我心里一直不安,方才夫人来寻我,她也因此担心得睡不着。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觉得今晚会发生什么事,平日里看你还有些身手,要不随我去太子府走一趟?”
“啊?”侍从面露为难,“我们这贸然去太子府不好吧,而且少夫人您遁夜外出,万一有什么事儿咱俩担当不起啊。”
“放心,我们又不是去找太子,只要守卫说公子留宿在那儿我们就能回府了啊。况且本姑娘的功夫你也见识过,小毛小贼奈何得了?”萧欣儿双手背后,微抬起头说道,言语之间英气十足。
“好好好,我换身衣服就随您去。”小五见再怎么推脱也逃不过,只能听从吩咐。
望月楼四层的套房中,三位公子正在酣睡。白清严独自躺在朝北的小客房内,佩剑靠墙放在手边;另一间东向的大客房中,酒醉的刘玄明枕在其兄长的臂湾中入眠,难得睡得安稳。
房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两名全身裹着黑衣面巾的刺客手持匕首,半蹲着悄声潜行。两人环顾房屋布置,沉默着打了几个手势,随后各自向两间客房匍匐前行。
“嘎吱——”其中一名刺客轻轻推开半掩着的房门,却不想这屋子已有好些历史,开门时竟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他赶紧抬头,死死盯着睡在床铺中的白衫公子,只听见轻轻的鼾声突然中断,他握着匕首的手攥紧了几分,不由得屏住呼吸。但随即,轻鼾声又响了起来,黑衣刺客松了口气,继续缓缓向前挪动。
另一房间中,刺客也已摸到窗边。由于此屋中有两人,为保万无一失,方才他们已通过手势,沟通好先悄然结果掉独自睡觉的,再集合刺杀另外两人。
白清严床前,刺客贴着床沿缓缓站起,准备举起匕首行刺。
月光透过窗纸,柔和得斜洒在窗边,刺客露出的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还泛着红色的刀疤,在背对月光的阴影下,显得更加阴暗狰狞。
刺客双手持匕高举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屏气凝神,朝着白清严脖下半尺处狠狠刺去。
“有刺客!”白清严右手本能般地一把握住剑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刺客持匕的双手斩去,于此同时,洪亮的喊声响彻整个房间。黑衣刺客没料到,方才的声响已经令其惊醒,对方只等他靠近准备一击毙命。
另一房间中,静夜中的叫喊让兄弟俩瞬间惊醒,但眼睛才睁开,便已见刺客高举匕首袭来。睡在内侧的刘玄业将被子一把扯起挡住匕首,紧接着一个凌空翻身一掌正中刺客腹部将其击退。
刘玄业瞬间弹起站在床前,却感到一阵眩晕恶心,下意识地扶住床框。身为习武之人的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立刻大声喊道:“清严小心,咱们被下了迷药!”
白清严刚才那一剑出其不意,已砍中刺客左手小臂。若放在平时,毫无卸力地被自己用全力砍中,手臂早就该断了,可眼前的刺客似乎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显然自己也已深受迷香影响。
白清严想到,七皇子今日并未随身携带佩刀,心急如焚,于是强撑着下了床,双手举剑面朝刺客,踉跄着朝另一房间靠去。
可两名刺客似乎并不着急下手,只是各自紧盯着,并没有阻止三人汇合。
“这楼中的所有人,都被我们下了迷香,深更半夜街上早已无人,至于守卫营的人,也才巡视过这里。你们——就别妄想活着离开了。”刀疤脸眼露凶光,缓缓退后将房门关闭。
另一刺客将匕首扔到一旁,从背后的披风下抽出了一把抽出了一把两尺长的大刀,冷笑一声说道,“没想到七皇子的能耐比鄙人想象中还要强上不少啊,吸了好几分钟迷香,还能有此身手。只是这香,后劲足着呢,再过一会儿,你们就只能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刘玄明趴跪坐在床上,睁眼想看清他们的脸,眼前却天旋地转令自己恶心不止,他缓缓将左手撑在窗边柜子上,才稳住重心,“既然你们说,我们都活不了了,那还何必遮蔽面容呢?何不取下面巾,也让我们死前瞧一瞧,究竟是谁取我们性命。”
“哈哈,能让三位大人物记住咱们的脸,倒是咱们这种无名鼠辈的荣幸,那今天,小爷就让你们死得明白些。”刀疤脸晃着肩膀大步上前,抬起右手正准备摘下面罩。
啪的一声,刀疤脸已经捏住面罩的右手被另一名刺客一把按住,“他娘的是不是蠢,这屋子里你才扔进来的迷香你忘了?”
床边柜上的烛火散着昏暗的光芒,刘玄明双眼眯起,看清了方才行刺自己的刺客眼角,有一颗挺明显的黑痣。
“想必被护在后面的这位,就是太子了吧。一朝太子,在朝堂之上唯唯诺诺,陛下亲授武功此刻竟如此窝囊,若由你这样的人继承天下,真是黎民百姓之难啊!”眼角有痣的刺客,眼神中透露着鄙夷的神情。
刘玄明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他强撑着身体,凑到两人之间,用气声说道,“你们,能拖住一息的功夫么?”。
面前的两人,默不作声,只是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
刘玄明撑在柜子上的左手,紧紧握住烛台根部,将其托起,两名刺客见此情景,眼中流露出警惕与疑惑,却并没有动手。
忽然之间,刘玄明手握烛台,双腿用力一蹬,整个人半摔到窗边。与此同时,身前的二人一位握剑,另一位举起剑鞘挡在身前。
“倏”地一下,烛台将窗纸点燃,由于窗框表面涂有红漆,整副木框很快跟着燃烧了起来,望月楼一角瞬间火光冲天。
“速战速决!”刀疤脸目光一凛,大喊一声,四人随即短兵相接。
黑痣脸双手持刀,刀尖直冲刘玄业心口而去,刘玄业手执剑鞘猛力向上一挥,刀尖从他鼻尖前方不到半尺处划过,他右手扶床左腿全力前踢,本欲直击其胸腹部,却因迷药影响发力不准,只踢中其膝盖上方。
不过这全力一踢着实不轻,贼人吃痛惨叫一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再欲前刺却发现被踢中的右腿使不上力气。
但是刘玄业也因刚才的全力一击重心不稳半倒在床边,想要撑着床起身却只觉头晕目眩站立不起。
白清严这边也情况危急,他只觉眼前人影重叠,身边的家具似在游动,于是只能凭着本能在面前胡乱挥砍,虽然刀疤脸的几刀都被接下,但看他勉强站立的身体可知已是强弩之末。
刘玄业很清楚目前的状况,他勉强撑着旁边的椅子站了起来,手持剑鞘坚定地站着。
他得让自己看上去还能继续打斗,因为这火光过不了多久定会迎来守卫营的武卫,只要能拖到他们赶来,应该就能逃过此劫。
黑痣脸在后方稍稍缓了缓,刚刚那记闷踢似乎并未伤及筋骨,双目圆瞪又提刀砍来,刘玄业用力一挡,身体支撑不住坐在地上,可对方后退两步后,又准备发起下一轮攻击。
被逼至绝境的三人,汗水均已浸湿了就寝时穿的内衫,尽管窗纸已几乎烧尽,室外空气稀释了屋内的迷香,头晕目眩之感似有少许缓解,但来自四肢的无力感却逐渐爬满全身。
清凉的秋风从空洞的枯木窗架间穿行而入,浓厚的迷香又被吹散了几分。
“你俩一时半会杀不了我们,这般熊熊火光,片刻便会引来众多武卫来此施救,届时你们还跑得了?”玄明吃力地撑起身子,倚靠在床边斜坐在地,强撑着不断打架的眼皮,缓慢却故作从容地说道。
两名刺客相视一刹,随即双眸折射着寒芒,再次挥刀横劈而来。
玄业与清严双背相抵,沉沉地格挡下这凶险的劈砍,可脚下却已瘫软,重心不稳一齐向后倒去。
尽管身体几乎不停使唤,但两人依旧凭着最后的气力靠本能反应顶住了数轮致命的砍杀。
就在此刻,虚掩着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两名黑衣人夺门而入。一时间,屋内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闯入房内的两位不速之客。
刀疤脸和黑痣脸还没从惊悸中缓过神来,两名黑衣人便拔出利剑向其横斩而来,他俩赶紧提刀格挡。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你们要杀的那三个在那儿呢!”刀光剑影之中,刀疤脸见对方同样身着夜行衣,以为与自己一样也是刺杀两位皇子的,身体踉跄地喊道。
“胆大贼人,把命留下!”一声清亮的女声想起,白清严难掩惊喜地欢呼出声,随即彻底卸去了气力,仰躺在地。
刘玄明也听出,这是自己表妹萧欣儿的声音,长长地舒了口气,唤了一声,“贼人阴险,小心应战!”
两名刺客见来者并非与自己目的相同,于是下手更加狠厉。萧欣儿虽跟随父亲萧将军习武多年,但论力量终究比不过男人,而一同前来的侍从身手与白清严相比亦有不小的差距,即使对方已打斗许久,但应对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你们几个,赶紧提水桶上楼救火,莫让火势蔓延到三楼!你们俩,赶紧分头看看每个房间里是否住着人,若有疏散撤离!”楼下响起了巡防武卫的声音,只听见一楼上了门闩的木质大门被用力踹开,楼梯紧接着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两名刺客见情况不妙,相互使了个眼色,黑痣脸用力撞开身后的东侧窗户,纵身一跃双手抓住窗栏悬挂于上,萧欣儿与侍从见状立即一同转攻刀疤脸,准备将其生擒。
就在此时,扒在栏杆上的黑痣脸大喊一声,紧接着右手迅速一挥,从衣袖之中飞出一支黑色暗器,直指太子的方向而去。
因其洪亮的叫喊声,众人的注意力已转移到他的身上。
刘玄业见此,扯着玄明的衣袖飞身一拽,抬起左臂将暗器击飞。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循暗器而去之时,刀疤脸右手在窗沿用力一撑,身体顺势翻过窗口,待萧欣儿二人回过神时,已隐遁于暮色下的房屋之间。
“快去前厅拿壶酒来!”刘玄明突然对着两人大声喊道。
借着火光,刘玄明隐约看见刘玄业的左手衣袖有鲜血渗出,他深知暗器阴险,很可能涂有毒药,内心的紧张焦急令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你别动别用力!”刘玄明一把抓过他兄长的左手,撩起衣袖,看见了在他小臂上有一道一寸左右的伤口。
此刻他没有想太多,双手用足力气按住,同时直接用嘴从伤口吸出血液吐到一旁,如此重复了数次。他接过一旁递来的清酒,洒在伤口上,再猛灌几口吐在地上。
刘玄业吃痛紧紧抿嘴咬牙,但他强忍伤口处火辣辣的刺痛没有丝毫挣扎。此时他的内心竟有些激动兴奋,对自己的情感难以理解的他,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
刘玄明端起一旁砸在地上的烛台,仔细看了看伤口周围的皮肉,见流出的血还是鲜红色,周围亦没有发青发紫之状,这才送了口气。
一阵零碎的脚步声响起,巡防武卫们匆匆赶来,提起一桶桶井水浇向大火。由于火势较大,几桶水下去仍有好几团火苗蹿动,三名武卫提着着空桶匆匆下楼,留下的两名武卫与侍从一起将三人背起,向楼梯走去。
危险彻底解除,在酒和迷香的双重影响下,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阵阵困意萦绕,三人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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