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璟王府满是朱漆的大门,在阳光下光芒四射。
刘玄明睁开惺忪睡眼,发现自己怎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疑惑之间用手肘缓缓支起身子,突然感到右胸传来钻心的疼痛,赶紧卸力顺势躺下。回到被褥里,用手不自主地摸了摸膝盖,又是一阵刺痛,想必是凌晨重重摔在地上时磕到的,只因当时情况危急,皮肉之痛竟全然不觉。他低头瞅了一眼,发现自己原先被汗水浸湿、染上灰烬的内衫早已被换下。
“你终于醒了?再过一个时辰,都得用晚膳了。”刘玄明循声望去,只见刘玄业正倚坐在窗下,笑意盈盈地斜眼看着自己,不算刺眼的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纸洒在地上,衬得他的笑颜耀眼好看。
“我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刘玄明垂下眼眸,避开了对方阳光下灼热的目光。
“守卫营卯时将过才把我们护送到府上,那时我早已清醒了,而你还睡得跟死猪似的。你总不能脏兮兮地躺我床上吧,若让下人来替你擦身更衣,又怕他们不知你哪里有伤把你弄疼了,所以只好我亲自服侍你咯。”刘玄业手中把玩着昨日刺客留下的短匕,右嘴角微微扬起,露出难以察觉的坏笑。
刘玄明顿时感觉一股热流从耳根处蔓延到整个脸颊,他方才抬起的头又枕回床铺,抬起小臂抵着额头,一言不发。
刘玄业微微一笑,起身拖着步子走到床边坐下,故意将头凑到玄明面前不到十厘米处,“谢谢你昨天帮我处理伤口,昨夜便叫郎中来看过了,没有大碍。这匕首并不锋利,而且无毒,你尽管放心。”
“嗯,没毒就好。昨晚行刺的人,有什么线索么?”刘玄明露出挡在小臂下的双眼,看着对方问道。
“目前还没有,这事儿晚点再细细讨论。先收拾收拾起床吧,外祖父唤我去府中用晚膳,邀你同去。”刘玄业拍了拍对方遮住额头的手臂,起身准备走出屋子。
“林太师?邀我用晚膳,是他的意思?”刘玄明面露疑惑。
“是啊。好歹我母亲也是生下了你的,他邀你一起,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吧。我已让人去你府中取了几件外袍来,一会准备好了便来前厅寻我吧,我让人备了些羹汤垫垫饥。”刘玄业关门时,朝着刘玄明鬼笑了一下。
缓缓坐起的刘玄明,想到自己被对方看光了,浑身不自在。平日里自己沐浴更衣,从不习惯让下人伺候,今天却……而且还不是被那些专门服侍的下人……
想到这里,刘玄明握拳锤了几下自己的额头,懊恼地闷哼了一声。
酉时,林太师府内
正堂之上,四周家具陈设雕工精妙,鎏金烛台白玉花樽置于案上,极尽奢华。
坐在正席的男人,两鬓花白,犀利的眉眼犹如苍鹰,稍显瘦削的脸上隐隐透着心机城府,可此时他却露出与此面相不相配的和蔼笑容,令人看不透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今晨老臣惊闻,两位殿下竟于中秋之夜遭人行刺,所幸奸人未能得逞,可惜这深夜黑灯瞎火,竟让那两个贼人跑了。今日请两位莅临寒舍,一来呢是想着一道回忆回忆,看看有没有揪出贼人的线索;二来呢,老夫在京中为官数十载,也算有些人脉,或许在调查贼人身份的过程中,能帮派上些用场。”林太师眼含关切,面露慈祥,这张面孔虽看着亲切,但他说话时圆滑的腔调还有那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底的目光,令刘玄明感到些许不适。
“太师您客气了,在座的都是七哥的外祖长辈,我与七哥论血缘又是出于同母的亲兄弟,那今日就是家宴。我素来敬佩太师当年冒死支持父皇,若无您的忠肝义胆,岂有我朝今日之繁盛。您同晚辈说话,不用见外。”刘玄明举起酒杯,以示敬意。
“哈哈哈,能有这样才识过人又谦虚重礼体恤老臣的太子,真是天下之幸啊!”林太师笑声爽朗,举杯同饮,“那些见外的话便不说了,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大家都随意啊,边吃边谈,边吃边谈!”
“外祖父,贼人行刺时始终遮面,但有个细节倒是让我颇为在意,”刘玄业率先开口,贼人行刺时说的话,让他确信此贼自己必定见过,只是自己回忆良久,还是没有更多的线索,“当时行刺我与玄明的贼人,必定认识我。昨晚我与玄明同床就寝,我三人的外袍均放在前厅,可那贼人见我的第一句话便直接称我为七皇子,倘若此人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见我的一瞬间就确定我不是常年贴身保护玄明的白清严呢?”
玄业的话,让玄明陷入沉思。凌晨忽然面对刺客的他一时慌了神,并没有留心许多细节,现在细细回想,似乎当时贼人的反应确如自己兄长描述的那样。
玄业接着说:“因为他的这句话,我便在之后格外留心此人的言行。从他当时对玄明说话的语气来看,之前应该并未见过太子……”
“我昨晚仔细瞧过这名贼人露出的上半张脸,他的右眼眼角处有颗不小的黑痣。夜里光线如此昏暗,我却仍旧借着烛光勉强看见了那颗痣,想必这颗痣在白天一定十分明显。”刘玄明想起了贼人关键的特征,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刘玄业的话,“在眼角有明显黑痣的人并不多见,你想想在你见过的人里,有没有符合这一特征的?”
玄业眉关微皱,太师、玄明、还有一同上桌的太师嫡子林拥都齐齐地望着他,可是半晌过后,刘玄业双眼微闭,无奈地摇了摇头,众人见状跟着叹了口气。
“我有个猜测,此人会不会是军营中人?我虽不甚懂武艺,但瞧昨日那二人站姿挺拔,握刀姿势标准,且并不善用暗器,不像是江湖杀手。七哥曾带过兵,或许他曾见过你的身手,所以才对你说了那样的话。”刘玄明见大家有些泄气,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过这种可能,你几乎从未去过军营,而我曾在京师兼过校尉,这确实符合只认识我而不认识你的条件。不过,符合这一条件的远不止军营里的人,带着随从私下见过我却未见过你的人也有不少,况且军营中每名兵士都得将姓名生日登记在册,要利用这些人行刺,记录在军中的籍贯生平对幕后主使而言是一种麻烦。”刘玄业摇了摇头,不怎么认可这种可能性。
“那不妨一一排除。行刺的杀手无非几类人,如果两人是某位臣子家中养着的随从,让他们行刺风险很大,不论成功与否,一旦他们被抓住,很容易以此查出指使之人,若我是主谋,定不敢冒此风险;如果他们是雇来的杀手,按常理不会出现只认识其中某一人的情况,而且在自以为势在必得时,完全没必要对我说一席表达鄙夷的话语;所以我觉得,只剩军营中人还有些可能。至于记录的籍贯生平容易成为线索,那还存在一种幕后主使无需给刺客家人钱财的情况——”
刘玄明卖了个关子,环顾了四座正专注地望着自己的诸位,缓缓说道,“如果,他们没有家人。比如,曾被发配充军,而后又被调回京城的罪人之后;又比如,个别流落街头的孤儿,若底子还不错便有机会被选入军营。这些曾经颠沛流离一无所有之人,最易受功名利禄的诱惑,而对幕后指使而言,用起来也最安全。且想想,妄图暗害你我二人的,在这世上,还能有几个?以此人的人脉,调配兵士岂非易如反掌?”
林太师听后,喉咙中不由得“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太子这番推测,倒是合情合理,若真有合乎这些条件之人,作案嫌疑非常之大啊。”
“只是被发配戍边之人,被恩准回京的不算太少,至于那些被选中当军士的孤儿便更多了。若咱们将其筛选出来一一辨认,恐会打草惊蛇。不知外祖父这边,可有法子?”刘玄业听弟弟这么一分析,觉得的确有理,只是现在自己已离开军营,若要亲自去查此事,必会让有心之人警觉。
“哈哈,那老夫正好能给两位殿下引荐个人——京城禁卫营抚军胡先勇,此人早年经我引荐,才坐到这三品抚军地位置,我对他也算有知遇之恩,若我让他帮忙,必定尽心。而且他处事细心,为人忠义,让他去查此事,可以放心。”林太师语气爽朗自然,可刘玄明听着却隐隐有种此番对话已在其意料之中,兄弟二人的一番讨论和诉求却是被其请君入瓮的感觉。
“不过这件事,由我直接去找他,动静太大。正好犬子林拥与胡抚军算是挚友,时不时便出去小聚饮酒作乐,这事儿由我儿出面最为合适。”林太师眼神向林拥座处示意,“你明日傍晚直接去他府上候着,别让下人先行传话,以免打草惊蛇。事情原委,你倒也不必全部说与他听,只是要找之人的特征,你自己好好地记清楚。”
“父亲,方才我已牢牢记下,还请太子殿下放心,臣必不负所托。”一直端坐在一旁的林拥突然起身拱手作揖,脸上难掩欣喜之色。
这话说到此处,刘玄明总算明白了林太师将自己请来府上的缘由。林太师的先夫人早逝,且始终未能生下子女,林拥为其续弦所出,名义上是他唯一的嫡子。
老来得子的林太师对这林拥自幼宠爱,却不想太过放纵以致其年过三十仍未考取功名,且终日贪恋烟花柳巷,这令太师很是头疼。自己年事已高,偌大的家业迟早得交到这唯一的嫡子手中,必须在自己彻底隐退之前为这不成器的儿子寻一条出路,难怪今日席上未见在京中小有名气、且与七皇子素来交好的太师长孙林辰望,看来这太师终究对嫡子偏爱更多啊。
对林太师而言,如今,太子在朝中势单力薄,此时正是让碌碌无为的林拥强行加入太子阵营的最佳时机。
刘玄明心中自是厘清了这一点,虽说太师为人圆滑,但自己与他到底还有着血缘这层撇不开的关系,林拥虽不是值得重用之人,但此番机缘也算是共赢。
“那玄明便仰仗林叔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太师突然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哎呦,太子这般,咱们林家真是受宠若惊啊,哈哈哈!”林太师见自己儿子竟傻愣愣地杵在旁边不回话,恨铁不成钢地挖了他一眼,“今日是太子第一次光临府上,也是第一次见到犬子,刚才这么聊了些许也算是认识了。来,咱们一起喝一杯,就当是为我朝能有这样知礼节、重情义、有胆识、厚才学的太子祝贺了!”
酒毕,林太师示意大家坐下,“今天的正事也算说完了,下面咱们就随意些,太子好好尝尝咱府上厨子的手艺,合不合口味?”
“这一桌佳肴,我看着便觉色香味俱全。能入太师法眼的厨子,定是手艺了得!若是做得太美味了,我将他讨了去,太师可舍得?”刘玄明双眉向上轻挑,语气轻松地打趣道。
“哈哈,能被太子相中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若太子开口,老夫哪有舍不得之理呀?”
晚膳在这愉悦的氛围中进行着。近些日子事端不断,今日的饭桌上,林太师这只老狐狸的话虽总有种试探之意,但对刘玄明而言,已是难得还算安逸的晚上了。
恭王府中,刚用完晚膳的八皇子刘恭,正面色阴暗地训斥门客。
“曹校尉,昨夜这么好的机会,你竟敢失手?”刘恭瞪大的双眼中燃着怒火,微微陷在眼窝中的一双丹凤眼犀利异常,此时的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毒蛇一般。
“属下无能,请殿下息怒!”身形魁梧的守城营校尉曹邦,此刻跪拜在刘恭脚边,额头几乎贴到了地面,大气不敢出,“是我失策,没料到七皇子和白卫率中了迷香还能与他俩势均力敌。我昨夜担心动静太大引来武卫,便想在底下望风,万一来了人还能将其引开。”
“这两人你可知物色了多久,嗯?”刘恭紧咬着牙,狠厉的责问从牙缝间迸出,“昨天因为他们要进宫,这才留宿在外也没多带侍卫,天赐良机!啊?!若不是你此般废物,一夜之间便可悄无声息地除掉两个最有威胁的对手,而所有人都会去怀疑那个狂妄自大的刘显恒,即使是那向来与世无争的刘长泓嫌疑也比我这装了二十年玩世不恭模样的人来得大!结果你瞻前顾后坏我大事,你想怎么负责?啊??——”
“他俩跟我禀报,因为他们刚好被一对一牢牢牵制住,这才让太子诡计得逞,放火引来了援兵。之前殿下对我说我这太子没什么功夫,我便轻视了他,结果被他钻了……”
砰——杯子碎裂的声音在曹邦身边响起,吓得他不再说话。
“你的意思,是怪我没对你说清楚,才让你失了手?”刘恭用鞋抵着曹邦的下巴,将他的头顶起,“你们三个每日练武之人,对付两个中了迷药,还有一个没什么身手的人,失了手,还敢狡辩推脱?”
曹邦双眼朝下看着,不敢直视刘恭此时无比阴鸷的面孔。
“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还让我丢了布局几年的棋子,不给些惩罚,你怕是记不住啊……”刘恭缓缓起身,散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昨日夜黑风高,我们趁夜脱逃,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俩还能留待后用啊殿下!属下对您一直忠心耿耿,往后也定将始终如一地报答您的提携之恩,万死不辞。”曹邦感觉自己难逃一劫,不停地磕头求饶,毫无身为一名军士的气度。
“饶命?呵呵。”刘恭把玩着左手中指上的翡翠扳指,“你向来忠心,我怎么舍得要你命呢?”说着,他微微蹲下,右手捏着曹邦的下巴,讥笑着看着他那因恐惧扭曲的脸。
“把衣服都脱了。”刘恭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曹邦心中万分忐忑,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惩罚迎接自己,但此时,他只能照做。
“躺上去。”刘恭居高临下,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瓷杯碎片。
曹邦满脸惊惧,却也只好用双臂撑着,尽可能慢地向后仰去。因为紧张,他全身紧绷,肌肉线条勾勒得格外明显,可谁知自己这强壮的身躯竟勾起刘恭更加狠毒的**。
刘恭缓缓起身,双腿开立于刘恭身体两旁,缓缓地坐在了他粗壮的大腿上。突然加重的负担,让一些破碎瓷片扎进了曹邦腰部的皮肤中,丝丝猩红顺着锋利的边沿流到了地上,强烈的刺痛感令他紧锁眉头,牙关紧咬。
“你这样的表情,倒是让我,热血沸腾了呢。”刘恭嘴角扬起邪魅的诡笑,上半身缓缓附下,直至自己的身体与对方紧紧贴合在一起。他伸出舌尖,看似温柔地吮吸着对方的脖颈,双手在身下紧绷的肌肉表面肆意游走。
“额啊……”曹邦颤抖的手臂渐渐难以支撑,他感到尖利的碎片正在缓缓地刺入自己的背部,撕心裂肺的疼痛使他的五官扭作一团。
“你没上楼,是怕自己被抓吧?”刘恭将唇贴在曹邦耳边,斜视着痛苦万分的曹邦,“你与那俩一无所有的不同,你害怕自己丢了六品的官职,害怕自己又变回那个被人瞧不起的穷小子,所以你才留在下面,我说的没错吧?”
“殿下,属……属下也是为了您哪!卑职是您一首栽培的,若我被逮捕,有可能会牵连殿下啊!”曹邦吃痛咬牙切齿,勉强说完后一句话后卸了口气。
“你——只是一件听命的工具,你只能按照我的命令做事。给我记住,若是之后还因为那些多余的念头坏了事,我必定让你比今日更惨!”
曹邦听对方这么说,暗暗送了一口气。
刘恭缓缓抬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嘴角还浮着冷笑。突然间,一记重拳轰在毫无准备的曹邦腹部,他背后的碎片瞬间又往其厚实的肌肉中扎了几分。
屋子里顿时响起凄厉的惨叫,随即便没了动静。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曹邦已经昏死过去,而他身下的地面上,早已殷红一片。
刘恭起身,见对方已失去了意识,顿觉没了兴致。他朝门外打了个响指,两名侍从身形僵硬地推门进来,方才的嚎叫与眼前的惨景令他们不由得寒颤。
“你们俩,给他处理下伤口,包扎得好些,免得晚些回军营里,惹人怀疑。”刘恭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他的五官同他母亲一样,颇为俊秀。只是因其母出身微贱,从小在宫中备尝冷眼,以至性格冷酷极端。相由心生,久而久之在他英俊的脸上,始终带着一股令人不敢靠近的阴毒狠辣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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