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缠缠绵绵下了半旬,招财楼后院的柴垛都潮得发朽,阿添劈柴时斧头总打滑,木屑混着泥水溅在裤腿上,冷得他膝盖发疼。他停下动作,往手心哈了口热气,目光不由自主飘向角门——云墨已经有二十天没来了。
上次见面还是重阳后第三日,云墨来送过一次糖糕,说谢府二公子要去江南打理绸缎庄,点名让他跟着学做账,往后怕是没空再来。当时阿添还笑着把刚烤好的红薯塞给他,说“你好好学,以后当上个管事,就不用再被谢明轩欺负了”。云墨接过红薯时,指尖碰了碰他的手,却没像往常那样多停留,只说了句“你照顾好自己”,转身就走了。
那时阿添没多想,只当他是着急去准备行装。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别说人影,连个口信都没有。有时他送完酒路过谢府巷口,会忍不住多站一会儿,盼着能看见那道月白长衫的身影,可每次都只有往来的车马,扬起的尘土混着雨水,溅得他裤脚更脏。
“阿添,发什么愣呢?”老张头端着半盆剩菜路过,看他盯着角门出神,叹了口气,“别等了,云墨现在可是二公子身边的人,听说前几天还跟着去了趟江南,回来就升了管事,赏了银子和院子。人家现在是贵人了,哪还会记得咱们这些苦哈哈的小厮?”
阿添攥紧手里的斧头,指节泛白,却还是强撑着笑:“张叔,您别乱说,他就是忙,忙完了肯定会来的。”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像被雨水泡过的棉絮,沉得发慌。他摸了摸怀里的小兔子布偶,布偶的绒毛早就被摸得发亮,边角还磨出了线头——这是云墨亲手缝的,以前他总说“这个布偶跟你一样,看着笨笨的,却让人放心”。可现在,那个让他放心的人,却好像把他忘了。
这天傍晚,雨终于停了,夕阳透过云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招财楼来了群贵客,掌柜的亲自在前院招呼,阿添被派去端茶。刚走到雅间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清润温和,却比以前多了几分从容的底气。
他的心猛地一跳,端着茶盘的手都抖了抖。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云墨坐在主位旁的椅子上,穿着件宝蓝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头发用玉冠束起,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精致。身边的商人一口一个“云管事”,他微微点头,说话时条理清晰,举手投足间全没了以前的温顺,倒有了几分上位者的模样。
阿添站在门外,像被泼了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原来老张头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成了管事,成了他以前只能仰望的“贵人”。
“还愣着干什么?茶呢?”掌柜的从后面走过来,推了他一把,“快进去,别怠慢了贵客!”
阿添硬着头皮推开门,低着头把茶一一放在桌上。走到云墨身边时,他的脚步顿了顿,想开口说句话,却不知道该叫“云墨”还是“云管事”。
云墨像是没看见他,目光落在手里的账本上,直到他把茶放在桌角,才抬了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阿添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像错觉,随即就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厮。
“这茶凉了,换一壶来。”云墨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对一个普通的下人说话。
阿添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攥紧了手里的茶盘,指尖泛白。他低下头,说了声“是”,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连头都没敢回。走出雅间的那一刻,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滚烫的眼泪砸在冰冷的茶盘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终于明白,他们之间早就不一样了。以前的云墨会为了给他送块糖糕,冒着雨跑半个京都;会在他被欺负时,哪怕自己也害怕,也要站出来护着他。可现在的云墨,穿着锦袍,住着宅院,再也不需要跟他这个小厮一起躲在柴房里吃红薯了。
接下来的几天,阿添总刻意避开可能遇到云墨的地方。直到第五天,他收到了一个包裹,是谢府的小厮送来的,说“云管事让交给你的”。
打开包裹,里面是五十两银子,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清秀,却比以前多了几分规整,只写了八个字:“此银助你赎身,各自安好。”
阿添拿着纸条,手指忍不住发抖。五十两银子,刚好够他赎身,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数目。可这银子,却像一块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各自安好”四个字,像一把刀,把他们以前的所有回忆都割得干干净净。
他拿着银子,去跟掌柜的赎了身。走出招财楼的那一刻,夕阳正落,染红了半边天。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大门,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云墨的情景,想起了他们一起在雪地里吃糖糕的日子,想起了那个说要跟他一起开小吃摊的约定,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不知道云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曾经那么好的朋友,会突然变得这么陌生。或许,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在京都这样的地方,爬得越高,就越容易忘了以前的日子。
阿添背着简单的包裹,慢慢走出了京都。他没有去江南,也没有去任何热闹的地方,而是往偏远的小镇走。他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把那些关于云墨的回忆,悄悄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再也不碰。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京都的那天晚上,云墨站在京郊宅院的窗前,手里拿着一个跟他那个一模一样的小兔子布偶,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天亮。窗外的月光很冷,像他此刻的心情,却又带着一丝坚定——等他再强一点,等他能彻底护住阿添,他一定会去找他,把所有的误会都解释清楚,把他欠他的,都一一还回来。
只是现在,他只能让阿添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能让他暂时误会自己。这份疏离,是他能给阿添最好的保护,也是他对自己最残忍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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