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添把那半块桂花甜糕藏在枕头下，连着几晚睡前都要摸一摸。油纸裹得严实，甜香透过纸缝钻出来，勾得他总想起云墨递糕点时的模样——指尖轻轻捏着纸角，睫毛垂着，连笑都带着点怯生生的软。
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就被管事的鞭子声催着起身挑水。院里的井台结着层薄霜，他握着冰凉的木桶把手，指节冻得发白，刚把水倒进缸里，就听见后院传来熟悉的轻响。
转头一看，云墨正站在角门外，手里拎着个食盒，月白长衫沾了点晨露，头发用根素色发带束着，衬得脸更白了。见阿添望过来，他连忙挥手，声音压得低低的：“阿添，这里。”
阿添放下木桶跑过去，刚靠近就闻到食盒里飘出的热粥香。“你怎么来了？这时候谢府不应该还没开门吗？”
“我跟门房说出来买笔墨，”云墨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还有两个白面馒头，“我想着你早上肯定没吃饭，就多带了点。”他把粥碗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阿添的手，又飞快地缩回去，耳尖微微泛红，“快趁热吃，一会儿该凉了。”
阿添捧着热粥，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口。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馒头，粥里还藏着几颗甜甜的红枣，是他从来没吃过的讲究。“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
“上次你吃甜糕时，眼睛都亮了，”云墨坐在门边的石阶上，双手放在膝头，看着阿添吃，嘴角弯着浅浅的弧度，“我要是有机会，再给你买更好吃的。”
阿添嘴里塞着馒头，含糊地应着，心里却有点发慌。云墨待他太好，好得让他觉得不真实——毕竟在这京都里，人人都只想着自己，哪有人会特意为一个小厮早起送吃食？
可看云墨的样子，眼神干净得像刚融的雪，连说话都带着点怕打扰人的小心，又不像是有什么别的心思。阿添甩了甩头，把那点不安压下去，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云墨总借着各种由头来找阿添。有时是送块刚买的糖糕，有时是拿件自己缝补好的旧衣——说是谢府给的衣服太大，改小了也穿不上，不如给阿添挡挡寒。
阿添也想回礼，可他除了铜板什么都没有。每次把钱递过去，云墨都摇头，双手背在身后往后退，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我不要你的钱，你留着攒起来赎身用。”
这天傍晚，阿添被派去前院给客人送酒，刚走到雅间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谢明轩的怒骂声。他心里一紧，悄悄撩开帘子一角，正看见谢明轩把一卷书砸在云墨身上，宣纸散了一地。
“连个字都抄不好，留你有什么用！”谢明轩指着云墨的鼻子骂，“今晚要是把这卷书抄完，你就别想吃饭了！”
云墨蹲在地上捡书，肩膀微微发抖，却不敢抬头，只能小声应着：“是，公子。”
阿添看得攥紧了酒壶，直到谢明轩摔门离开，才连忙进去帮云墨捡书。地上的宣纸被酒渍弄脏了好几张，云墨的手背也被书角划了道小口子，渗着点血珠。
“你怎么不躲啊？”阿添拿出怀里的伤药，小心翼翼地帮他涂在伤口上，“他再凶，你也不能任由他打啊。”
云墨低着头，声音带着点委屈的哑：“我要是躲了，他会更生气的。”他指尖轻轻碰了碰阿添的手，像是在寻求安慰，“不过没关系，只要能早点抄完，就不用饿肚子了。”
阿添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里又气又疼。他把自己刚领的月钱掏出来，塞到云墨手里：“你拿着，今晚别抄了，去外面买些吃的，找个地方歇一晚。明天我帮你想办法。”
云墨捏着铜板，眼眶突然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阿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们都是苦命人啊，”阿添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互相帮衬着，日子总能好过点。”
云墨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在膝盖上，肩膀轻轻抽动。阿添以为他是感动得哭了，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了几句，就拿着空酒壶离开了。
他没看见，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云墨抬起头，眼泪已经收了，眼底只剩一片平静的软。他把铜板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像春日里刚绽的桃花，软得能掐出水来，却没人知道，花瓣底下藏着怎样的细蕊。
当晚，阿添偷偷把自己攒的几张宣纸送到西跨院，却没见到云墨。守院的小厮说，云墨一直在房间里抄书，连晚饭都没吃。阿添叹了口气，把宣纸放在门口，又去街口买了两个肉包子，悄悄从窗缝塞了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离开后没多久，云墨就打开窗户，把肉包子拿了进来。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他咬着包子，眼神落在阿添送的宣纸上，软得像浸了水的棉，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亮——那是猎物一步步靠近陷阱时，猎人眼中才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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