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初雪落下来时,京都彻底裹进了寒气里。招财楼的青石板路积了薄薄一层雪,踩上去咯吱响,阿添早上扫雪时,哈出的白气能在眼前飘好一会儿。他裹着云墨改的那件青布夹袄,虽不算太厚,却比之前的粗布短打暖和太多,冷风再灌进来,也没那么刺骨了。
“阿添,这儿还有堆雪没扫呢!”管事的鞭子抽在旁边的柱子上,积雪簌簌往下掉,“磨磨蹭蹭的,想挨罚是不是?”
阿添连忙应着,加快手里扫帚的速度。眼角余光瞥见西跨院的角门开了道缝,云墨的身影在门后闪了闪,他心里一暖,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等扫完雪,说不定能和云墨说上几句话。
好不容易把前院的雪扫干净,阿添刚直起腰想歇口气,就见云墨拎着个食盒从角门走出来。他裹着件新做的米白棉袍,领口缀着圈细绒,雪落在发梢,像撒了把碎银,整个人看起来软乎乎的,连风都似的轻。
“快过来,”云墨朝他招招手,声音压得低,“我给你带了热汤。”
阿添跟着他躲到老槐树下,树影挡住了管事的视线。云墨打开食盒,里面是个粗瓷碗,盛着热气腾腾的姜汤,还卧了个荷包蛋,油花浮在表面,香得阿添直咽口水。
“这几天总见你咳嗽,想着给你煮碗姜汤驱驱寒,”云墨把碗递过来,指尖碰到阿添的手,又飞快缩回去,耳尖红了点,“快喝,凉了就没用了。”
阿添捧着热碗,暖意从指尖传到心口,连带着早上被管事骂的委屈都散了。姜汤辣得他鼻尖冒汗,荷包蛋的香却盖过了辣味,是他从未尝过的暖。“你怎么还会煮这个?”
“以前在乡下时,我娘教我的,”云墨蹲在旁边,双手拢在袖筒里,看着他喝,嘴角弯着,“要是喜欢,我以后常给你煮。”
阿添猛点头,差点把汤洒出来。他看着云墨笑起来的模样,睫毛上沾的雪粒像碎钻,心里忽然跳得快了些——以前只觉得云墨好看,可此刻在雪地里,竟觉得这好看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软,像糖糕里的蜜,悄悄往心里渗。
自那以后,云墨总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来找他。有时是一包炒花生,有时是几块烤红薯,都是热乎的,刚好能驱散冬日的寒。阿添也想多为云墨做点什么,可他除了力气,什么都没有——只能趁去谢府附近送东西时,帮云墨扫扫西跨院的雪,或是帮他把晾在院里的衣服收回来。
这天下午,阿添帮云墨收完衣服,正准备走,却被云墨叫住了。“阿添,”云墨手里拿着个布偶,是用碎布缝的小兔子,耳朵耷拉着,有点丑,却很可爱,“这个给你。”
阿添接过布偶,指尖碰到软乎乎的布料,愣了愣:“这是你做的?”
“嗯,”云墨低下头,手指捻着衣角,声音轻了点,“上次见你看别的小厮玩布偶,就想着给你做一个。做得不好看,你别嫌弃。”
阿添连忙摇头,把布偶紧紧攥在手里:“好看!我喜欢!”长这么大,他还从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连以前娘在的时候,都没闲钱给他做布偶。他把布偶揣进怀里,贴着心口,像揣了个暖炉。
“你喜欢就好,”云墨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对了,再过几天就是小年了,谢府会放半天假,到时候我带你去街上玩好不好?听说街上会有卖糖画的,还有舞龙灯的。”
阿添心里一动。他来京都五年,还从没去过街上的集市——以前要么是忙着干活,要么是没钱,连过年都只能在招财楼的后厨啃冷馒头。此刻听云墨这么说,心里的期待像冒芽的草,飞快地长起来。“真的能去吗?”
“当然,”云墨点头,眼神里满是认真,“我跟谢公子求了情,他答应给我半天假。到时候我在街口的老槐树等你。”
阿添重重地点头,连干活都有了劲。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数着日子过,怀里的小兔子布偶被他摸得发亮,连做梦都梦到了街上的糖画——是甜的,像云墨给的糖糕一样甜。
可到了小年那天,天却下起了大雪。鹅毛似的雪片往下落,很快就把路盖得严严实实,风也刮得厉害,出门都要被吹得睁不开眼。阿添站在招财楼门口,看着漫天大雪,心里凉了半截——这样的天气,云墨肯定不会来了。
他失落地往回走,刚到后厨,就听见有人叫他。“阿添,外面有人找你。”老张头指了指门口。
阿添愣了愣,跑出去一看,就见云墨站在雪地里,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袍,手里还拎着个食盒,头发和肩膀上都落满了雪,却依旧站得笔直,像株雪中的梅。
“你怎么来了?雪下这么大,”阿添连忙跑过去,帮他拍掉身上的雪,指尖碰到他的脸,冰得发疼,“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没等多久,”云墨笑了笑,把食盒递过来,“街上的集市取消了,我就想着给你带点吃的。这里面是我做的饺子,白菜猪肉馅的,你快尝尝。”
阿添打开食盒,里面的饺子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他拿起一个,吹了吹,咬了一口——皮薄馅大,鲜得他差点咬到舌头。“好吃!比招财楼的饺子还好吃!”
“你喜欢就多吃点,”云墨看着他吃,自己却没动,只是把身上的棉袍又紧了紧,“我得早点回去,要是被谢公子发现我出来太久,又要挨骂了。”
阿添心里一紧,连忙把饺子塞回食盒:“那你快回去,别冻着了。我把饺子带回去吃,吃完就把食盒还给你。”
“不用急,”云墨摇头,眼神软得像化了的雪,“你慢慢吃。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云墨转身就走。雪地里,他的身影渐渐变小,却依旧挺直,像株倔强的草,在寒风里慢慢走远。阿添站在原地,手里捧着热乎的食盒,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他忽然觉得,云墨对他太好了,好得让他有点慌,又有点舍不得。
他回到后厨,把饺子一个个拿出来,慢慢吃着。白菜的鲜混着猪肉的香,在嘴里化开,暖得他心口发烫。他摸出怀里的小兔子布偶,看着耷拉的耳朵,忽然想起云墨刚才站在雪地里的模样,心里悄悄冒出个念头:要是能一直和云墨在一起就好了,不用再看管事的脸色,不用再担心饿肚子,每天都能吃到热乎的饭,能看到他的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阿添就红了脸,连忙摇了摇头——他怎么能这么想?他和云墨不过是互相帮衬的朋友,况且云墨是谢府的人,他只是个招财楼的小厮,两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心里的期待却像撒了种的花,悄悄发了芽。他把最后一个饺子吃完,把食盒擦干净,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等下次见到云墨,一定要告诉他,饺子很好吃,还要问他,下次能不能再一起去街上,哪怕没有集市,只是走走路也好。
他没看见,此刻在谢府的西跨院里,云墨正站在窗前,看着招财楼的方向。他身上的棉袍已经湿了大半,却没在意,只是手里捏着个和阿添一样的小兔子布偶——耳朵竖得笔直,比给阿添的那个精致些。他看着窗外的雪,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神里的软像化了的糖,却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亮——像猎人看着陷阱里的猎物,温柔又坚定。
小年的雪还在下,把京都裹进了一片白里。阿添怀里的布偶暖着心口,云墨窗前的布偶映着雪光,两个藏在冬日里的心事,像埋在雪下的种子,等着春天发芽的那天。只是阿添不知道,这颗种子的根,早已悄悄缠上了他,等他察觉时,早已离不开这片名为“云墨”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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