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的晨光还没在巷子里绕够，暮色就已悄悄漫过了医馆的窗棂。这些日子，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张家婶子在巷口支起了卖粥的摊子，李家大叔带着几个青壮年在开垦后山的荒地，连孩子们的嬉闹声都从早响到晚，混着医馆里飘出的药香，把从前冷清的镇子填得满满当当。
庄茉柔正弯腰整理药柜，指尖划过贴着“当归”“甘草”的木抽屉，动作比前几日熟练了许多。医馆重新开起来已有五日，起初只是邻里来寻些常用药，后来难民里有人染了风寒、伤了筋骨，都循着药香找来，她便索性把后屋收拾出来，当作临时的诊室。
“娘亲，纱布。”
桑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家伙穿着浅绿布裙，踮着脚尖举着一卷纱布，小脸上还沾着点药粉。庄茉柔回头接过来，笑着替她擦了擦脸颊：“桑儿真乖，不过下次别踮脚，当心摔着。”桑儿点点头，又跑去把桌上的药碗摆整齐，小手捏着碗沿，动作认真得像个小大人——从前她总黏着庄茉柔，如今见医馆里人多，竟主动学着帮忙，连陌生人递来的糕点，都要先回头看庄茉柔一眼才敢接。
“姑娘，我、我想看看腿。”
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声音，庄茉柔抬头，见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拄着根断了头的拐杖，右腿微微跛着，裤脚还沾着泥土。老婆婆慢慢挪进来，目光在医馆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庄茉柔身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语气里满是局促：“之前逃荒时摔了一跤，这腿就一直疼，走不了远路……”
庄茉柔连忙扶着老婆婆坐在凳上，蹲下身轻轻卷起她的裤腿——膝盖处肿着一块青紫，皮肤还有些发烫。她伸手轻轻按了按，老婆婆疼得皱紧眉头，却还是咬着牙没出声。“是软组织挫伤，得敷几贴药膏，再喝两副消肿的药。”庄茉柔直起身，刚要去取药，就见老婆婆忽然红了眼眶，扭捏着开口：“我、我没钱……逃荒时把家当都丢了，实在拿不出诊金……”
庄茉柔愣了愣，随即温和地笑了：“婆婆别担心，药我先给您拿，诊金的事……”
“老人家不用担心。”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庄茉柔回头，见顾卿云走了进来。他还是那身月白长衫，只是肩头沾了点草屑，像是刚从后山回来。他径直走到老婆婆身边，从袖袋里掏出几枚碎银，轻轻放在桌上，声音放得格外温和：“陛下说了，往后离恨天的乡亲们，吃穿用度有紧缺的，尽管与我开口。这点银子您先拿着，不够再找我。”
老婆婆看着桌上的碎银，眼圈更红了，颤巍巍地站起身，对着顾卿云连连弯腰：“谢谢顾大人！谢谢陛下！俺老婆子这辈子都记着这份恩情！”顾卿云连忙扶着她，又叮嘱了几句“按时敷药”，看着老婆婆拄着拐杖慢慢走出门，才转头看向庄茉柔。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医馆里点起了烛火，橘色的光映在两人脸上。庄茉柔低头看了眼桌上的碎银，又抬眼望向顾卿云——他鬓边的白发在烛火下格外清晰，眼底却盛着暖光。她伸手拿起碎银，走到他面前递过去，声音轻轻的：“其实我替他们治病，也不是为了钱财。实在付不起的，我也不会不管不顾。这个，你拿回去吧。”
顾卿云看着她递来的手，指尖轻轻覆上去，把碎银又推回她掌心。他的指尖带着点山间的凉意，却让庄茉柔的手微微发烫。“我知道。”他的声音比烛火更暖，“但他们是我的子民，替他们买单，本就是我的职责。况且你要维持医馆，还要照顾桑儿，这些银子不算什么，你就收下吧。”
庄茉柔还想推辞，指尖攥着碎银，刚要开口，就见顾卿云眼底泛起笑意，语气里带着点打趣：“若你不收这‘铜臭的玩意儿’，那便告诉我，你愿意收什么吧？”
庄茉柔愣住了，张了张嘴，脑子里竟一片空白。她望着烛火下顾卿云温和的眉眼，想起这些日子医馆的药材确实快不够了，尤其是后山特有的几种草药，得跑很远才能采到。半晌，她才小声开口：“其实看病不需要什么成本，只是治病的药或许……”
“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顾卿云就立刻接了话，眼底的笑意愈浓，像揉进了星光：“那我便每天替你采药。后山的草药我认得全，早上采了送来，正好不耽误你白天看诊。”
庄茉柔愣在原地，刚想开口说“不用麻烦”，顾卿云却已轻快地转身，走到门口时还回头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明日我早来，你不用等我。”话音落，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烛火跳动的光晕，和空气中淡淡的、属于他的草木气息。
庄茉柔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碎银，又望向桌边——桑儿不知何时趴在顾卿云方才坐过的凳子边睡着了，小脑袋刚刚靠在他的腿边，小手还攥着他落下的一片衣角。她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柔软的惊讶：桑儿向来对陌生人警惕，可这几日对顾卿云，却总带着亲近，连睡着都愿意挨着他。
她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桑儿抱起来。小家伙在她怀里蹭了蹭，小嘴嘟囔着“叔叔”，又沉沉睡去。庄茉柔把桑儿轻轻放在后屋的床上，掖好被角，再回到前院时，烛火还在燃着，桌上的碎银闪着微光。她望着门口的方向，想起顾卿云眼底的笑意，指尖轻轻蜷了蜷——或许，往后的日子，真的会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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