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的清晨总裹着一层薄露。庄茉柔推开门时,凉意顺着袖口钻进来,让她下意识攥了攥衣襟。门阶上却摆着个竹篮,篮沿盖着块青布,掀开时,带着露水的草药香扑面而来——薄荷带着锯齿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当归的根茎裹着湿润的泥土,连最不好找的金线莲,都整整齐齐码在篮底,正是她昨日没说完的、医馆紧缺的几味药。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的。庄茉柔指尖轻轻碰了碰薄荷叶上的露水,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她抬头望向医馆东侧的屋子,那是顾卿云来离恨天后临时住下的地方,不过一墙之隔,木门紧闭,却像是把两个世界轻轻连在了一起。
前几日她曾问过他,为何放着京城的安稳日子不过,要留在这穷乡僻壤。顾卿云当时正帮她劈柴,斧头顿在木柴上,木屑簌簌落在脚边,他只笑着说:“朝堂有老臣们盯着,安稳得很。倒是这些战乱里逃出来的人,没个落脚处,我亲自来安置,才放心。”
这话听着天衣无缝,庄茉柔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可有时夜里看着隔壁窗棂透出的烛火,她总忍不住想,天下难民不少,他为何偏偏选了离恨天?为何偏要住得离医馆这样近?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又被她压了下去——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他本就是心善之人,当年查案时,见着山里的猎户缺粮,不也连夜让人送了米去。
“娘亲!娘亲!”
后院传来桑儿清脆的喊声,伴随着小皮鞋踩在石板上的“哒哒”声。庄茉柔回头,见桑儿穿着浅粉布裙,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手里攥着个东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到了跟前才停下,仰着小脸问:“顾叔叔来了没有呀?”
庄茉柔愣了愣,伸手替女儿理了理跑乱的鬓发:“怎么这么早找顾叔叔?” 桑儿向来认生,前几日见着陌生的难民还躲在她身后,如今对顾卿云,却连“顾叔叔”都叫得这般顺口,亲近得像是认识了许久。
“顾叔叔说要教我绣荷包的!”桑儿兴奋地举起手里的东西,献宝似的递到庄茉柔面前,“你看!顾叔叔给我的荷包,说学会了我也能绣一个!”
庄茉柔低头去看,目光刚落在荷包上,呼吸忽然一滞。那是个浅青色的荷包,针脚细密,上面绣着一朵海棠花——花瓣是用淡粉线层层叠绣的,花蕊处还缀着一点鹅黄,连花瓣边缘的卷边都绣得栩栩如生。她下意识伸手接过,指尖触到荷包上软滑的丝线,忽然像被烫到一般,轻轻颤了颤。
“娘亲?”桑儿见她不说话,拉了拉她的衣角,“顾叔叔说这个花叫海棠,好看吗?”
“好看……”庄茉柔的声音有些发飘,眼前渐渐浮现出四年前的画面。那时她刚和顾卿云从城西的荒院回来,顾卿云送给她一个绣着半朵海棠的锦囊,里面装着枚风干的海棠花瓣,是她悄悄在荒院捡过的。后来她把锦囊挂在床头,直到相府大火那天,慌乱中不知遗失在了哪里。
她一直以为,那锦囊是顾卿云从集市上买的,毕竟男子哪会做这般细致的活计。可看着桑儿手里的荷包,那熟悉的绣法,那连花蕊都分毫不差的样式,她忽然明白——当年的锦囊,根本不是买的。
“娘亲,你怎么了?”桑儿仰着头,见庄茉柔盯着荷包发呆,小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庄茉柔回过神,把荷包轻轻还给桑儿,指尖还残留着丝线的触感。她望着隔壁紧闭的木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会绣锦囊,会记得她缺的草药,会不远千里留在离恨天,真的只是因为“安置难民”吗?
“桑儿,顾叔叔还没来,你先去院子里玩会儿,娘亲把草药收进去。”庄茉柔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比刚才轻了些。桑儿点点头,攥着荷包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庄茉柔弯腰提起竹篮,草药上的露水沾湿了她的袖口,冰凉的触感却让她心里泛起暖意。她望着篮里码得整齐的草药,又想起桑儿手里的海棠荷包,忽然觉得,顾卿云留在离恨天的理由,或许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正想着,隔壁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顾卿云穿着件浅灰短衫,肩上搭着块布巾,像是刚洗漱完。他抬头见着庄茉柔,眼底立刻泛起笑意,抬手挥了挥:“草药还新鲜吗?早上在后山找了许久,才采到金线莲。”
庄茉柔握着竹篮把手的指尖紧了紧,望着他鬓边的白发,忽然轻声问:“你……怎么会绣锦囊?”
顾卿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格外柔和:“小时候跟着祖母学过一点,后来许久没碰,前几日见桑儿喜欢花,就想着绣个荷包给她玩。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庄茉柔的心跳忽然快了些,连忙低下头,抱着竹篮往屋里走,“我先把草药收起来,你……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好啊。”顾卿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庄茉柔走进屋时,阳光刚好越过门槛,落在她的裙摆上,也落在她心里——或许,有些答案,不用急着问,日子久了,总会慢慢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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