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茉柔撑着油纸伞回到医馆时,雨还没停。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顺着伞骨往下淌,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水圈,沾湿了鞋尖。她推开医馆的门,一股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与屋内残留的药香混在一起,竟让她觉得有些憋闷,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案上的药包还维持着昨日整理的模样,薄荷草的叶子上凝着水珠,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地面,晕开浅浅的水渍,像她心里散不去的烦闷。她没去碰那些药包,也没去看灶上温着的药汤——那锅汤是给村西张阿婆熬的治腿疼的药,此刻却没了端送的心思。只是走到窗边的木凳旁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沿的木纹,旧年留下的细痕硌着指尖,像顾卿云鬓边那些藏不住的白发,轻轻扎在心上。
窗棂外的雨帘依旧密密匝匝,把离恨天的街巷遮得模糊不清。偶尔有风吹过,带着雨珠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间或传来远处几声犬吠,又很快被雨声淹没。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眼神放空——京城离离恨天千里之遥,那是天下权力的中心,是顾卿云本该待的地方。可他是九五之尊,却甘愿屈居在这穷乡僻壤,白天做着“镇守大人”,替她采草药、陪桑儿玩,夜里还要独自批阅奏折,熬到烛火燃尽。
这份付出,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心上。她越想,越觉得密密麻麻地难受——是她的固执,让他把朝堂事务搬到了这里;是她的安稳,换来了他的日夜操劳。可她又舍不得这份安稳,舍不得桑儿在这里的笑容,更舍不得……这一个月来,顾卿云带来的暖意。指尖攥着衣角,布料被捏得发皱,连呼吸都带着点滞涩。
“娘亲……”
身后传来桑儿软糯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还夹杂着几分迷糊的哼唧。庄茉柔回头,见桑儿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里屋走出来,小脚步趿拉着,左脚的鞋还没穿稳,歪歪斜斜地挂在脚上。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海棠荷包,走到庄茉柔身边时,还低头在凳子底下摸了摸——方才睡前脱下的小鞋,终于被她找了出来,踮着脚往脚上套,却怎么也穿不进去。
庄茉柔失笑,伸手把女儿拉到自己腿上坐下,帮她把鞋子穿好,指尖轻轻拂去她颊边的碎发。桑儿一提到顾卿云,眼睛瞬间亮了些,小手攥着庄茉柔的衣襟,又问了一遍:“娘亲,外面还在下雨吗?顾叔叔……今天不来给桑儿讲星星的故事了吗?”
看着女儿依赖的模样,庄茉柔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她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摩挲着桑儿怀里的荷包,才慢慢开口:“桑儿很喜欢顾叔叔吗?”
“喜欢!”桑儿立刻用力点头,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顾叔叔会给桑儿摘野果子,会教桑儿绣荷包,还会把桑儿举得高高的!上次桑儿想看星星,顾叔叔还抱着桑儿站在台阶上,说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是保护桑儿的呢!”她说着,还抬手比了个“高高”的姿势,眼里满是欢喜,连嘴角都沾着点笑意。
庄茉柔的指尖轻轻攥了攥衣角,声音放得更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涩:“顾叔叔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不一定能一直陪在桑儿身边。”她不敢说得太直白,怕吓到女儿,只能一点一点地让她明白——京城的繁华与离恨天的安稳,终究是不同的。
桑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小手攥着荷包的力道也重了些,浅青色的布料被捏出几道褶皱。“顾叔叔要去哪里?” 她追问着,声音里带了点急意,“不能带桑儿和娘亲一起去吗?”
“带娘亲一起去”——这几个字像惊雷似的,在庄茉柔耳边炸开。她愣住了,张了张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桑儿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满是期待,她才忽然发现,自己以为的“为桑儿考虑”,其实是忽略了孩子心里最直白的依赖——顾卿云早已成了她和桑儿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人。
“娘亲?”桑儿见她不说话,小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眼里泛起了点水汽,声音也软了下来,“不能一起去吗?桑儿不想和顾叔叔分开,也不想娘亲不开心。”
庄茉柔的心像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医馆外传来一声咳嗽——闷声闷气的,带着点沙哑,被雨声裹着,却清晰地传进了屋里。紧接着,又是一声咳嗽,比刚才更重些。
她猛地抬头,望向门口,就见顾卿云站在雨里,蓑衣上还滴着雨水,水珠顺着蓑衣的草绳往下淌,在他脚边积了一小滩水。他手里提着那个熟悉的竹篮,里面的草药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可他的脸色却比平时白了些,嘴唇也没了血色,头发湿湿地贴在额前,连眼神都带着点倦意。
“茉柔……”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鼻音,刚说了两个字,就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刚在门口……咳……听见你们说话了。”
桑儿一见顾卿云,立刻从庄茉柔腿上滑下来,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又摸了摸他的手,小声说:“顾叔叔,你的手好凉呀!是不是淋雨了?”
顾卿云弯腰,轻轻摸了摸桑儿的头,动作比平时慢了些,眼底的笑意也带着点虚弱:“嗯,山路滑,耽搁了些时候,淋了点雨。”他说着,抬头望向庄茉柔,声音放得更轻,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歉意,“本来想把草药送来就走,没想到…… 咳……头有点沉,身子也发紧。想着你这儿有治风寒的药,就厚着脸皮来求医了,茉柔。”
雨还在窗外下着,可医馆里的空气,却好像因为这声带着咳嗽的“求医”,多了点不一样的暖意。庄茉柔望着顾卿云苍白的脸色,心里的烦闷忽然松动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接过那个还带着雨意的竹篮,轻声说:“先进来烤烤火吧,我给你煮碗驱寒的药。”
桑儿连忙拉着顾卿云的手往屋里走,小步子迈得飞快:“顾叔叔快坐,桑儿给你拿凳子!” 顾卿云被她拉着,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哪怕还在咳嗽,眼底却盛着光——或许,不用急着要答案,这样陪着她,陪着桑儿,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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