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惊讶回头,一女子自大殿门外缓步而来,她身穿深青色罗衣,衣身织有五彩翟纹,裙摆拖地,行走时尽显华丽,她头戴真珠凤冠,冠上点缀着五彩宝石,腰间悬挂羊脂玉佩,行走间玉佩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高贵且优雅,她脚上踩着一双锦缎凤头履,鞋面也镶有珍珠宝石,随着她款款而来,脚下似步步生烟。
待她走近,众人才看清她的面容,鹅蛋脸、丹凤眼、高鼻梁,一双剑眉英气逼人,肤如白雪,身量高挑,端庄与飒气兼具。
她站在那里便是日月光华之所在,具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势,似千军万马也不抵她一人之气度。
众人忍不住心下感叹:当真是龙章凤姿!
景和帝见到来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坐直了身体,他愁闷多日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女子俯身下跪:“儿臣给父皇请安。”
景和帝语气温和:“华离回来了!快起。”
“谢父皇。”
高华离缓缓起身,她先侧身对罗弘渊微微躬身致意,罗弘渊的眼底忽然涌上些许潮意,他深深的望着外甥女,握着玉笏的手指微微颤抖,久经沉浮的相爷居然也难掩激动。
罗弘渊忽然跪地高呼:“臣给公主殿下请安。”
百官有见过靖宁公主的,也有没见过靖宁公主的,全都跟着跪下高呼:“臣等给公主殿下请安。”
罗弘渊都跪下了,严冀再不情愿,也免不了跪下请安,况且有皇帝看着,他不能不跪。
高华离仪态万千,缓声道:“各位大人请起。”
景和帝发话:“都起来吧,华离上来说话。”
内侍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御座旁边,高华离走上前去,却并未坐下。
景和帝看似关心道:“此前父皇怕你抑郁难消,不忍召你回京,如今心情可是恢复了?”
高华离回道:“让父皇担心了,是儿臣不孝,儿臣在外这几年一切都好。”
好一幅父慈女孝的画面!高华离心中冷笑,论演戏,她父皇比任何人都擅长。
她转眸望向阶下的周璟容,那人就站在那里,一派风光霁月,朝袍穿在他身上也似道家仙衣。
周璟容自高华离出现,便随众人的目光望向她,亦暗暗感叹她气度雍容华贵。
众所周知,靖宁公主高华离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是皇上和安懿皇后的独女,自小便备受荣宠,周璟容曾听闻靖宁公主张扬跋扈、嗜杀成性,她小时候曾命令侍卫将安懿皇后宫中一百二十名宫女内侍一夜杖毙,还曾将汝阴侯的小儿子吊在城门暴晒三日,直至其断气仍不愿让汝阴侯府的人收尸。
周璟容以前一直认为高华离和高萼一样残暴不仁!今日一见,却觉得这样气度不凡的女子与传闻中的靖宁公主有些不同。
他不明白靖宁公主为何会出言相助,她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难道是因为他刚刚说现下要紧的是找到太子殿下,这句话合了她的心意,所以才出言相帮?
但接下来高华离说的话又让周璟容怒火攻心,暗骂自己愚蠢至极!
高华离对景和帝道:“儿臣刚刚见朝堂上热闹的很,便在殿外听了片刻,儿臣觉得那位周司谏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只是若他和孙侍郎有师生情谊,确实不能免除私心之嫌,孙侍郎既不是谏官又为人师表,御前言辞失当确之凿凿,儿臣以为……当罚!”
周璟容俊眉皱起。
景和帝不明情绪的看向高华离,问道:“那依你之言,应当如何处罚孙茂澍?”
高华离的视线一直在周璟容身上,即便他低着头,也能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她回道:“儿臣以为,孙侍郎年过半百,不宜处罚过重,不如打四十大板,革了国子监祭酒之职,留礼部侍郎之职,暂且回乡休养一年,含饴弄孙乐享天伦,平平心中那不合时宜的莽气。”
群臣哗然,这还不重?直接革职了……这位靖宁公主的手段果然狠!那些清流学士都以孙茂澍为首,若孙茂澍被免官,成王在争储上便失去了最强有力的支撑。
孙茂澍则深深俯下身子,未再有任何言语,也不再争辩什么了。
周璟容闻言,再次开口:“陛下,臣不赞同公主殿下……”
高华离截断他的话:“至于周司谏,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污蔑朝廷重臣,虽然谏言献策是谏官职责,但终归太过独断气盛,儿臣以为也当罚!”
周璟容猛然抬头看向靖宁公主,这一举动颇有些失了礼数和分寸。
景和帝瞟了一眼高华离,淡淡问:“哦?周璟容该怎么罚?”
景和帝明显不想处罚周璟容。
高华离却似听不出来,不紧不慢道:“儿臣听闻周司谏少年成名,春风得意,怕是并不真正懂得何为黎民百态、民生疾苦,周司谏刚刚说太祖设立谏院的初衷是仁政民本,因此才赋予谏官规劝帝王、检举监察百官的权利,但若身为谏官根本未曾体会过饥荒、洪荒和战乱,读再多的圣贤书也是无用,若谏言失了根基,便犹如空中楼阁,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周璟容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他自小不管在学塾还是国子监亦或是科考,都是佼佼者,后又得天子赏识,一路青云,从未受过这等羞辱。
她当然看见他因为怒气上涌而涨红的脸,但她还是接着说:“我知父皇赏识周司谏,为了让周司谏以后担得起父皇的期待,不如就随我去凉州寻找皇兄下落吧,此去一路西行,虽然辛苦,但周司谏可以趁机看看我们大周到底是何模样,百姓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只有真切体会过,未来谏言才能落到实处,才能真正为百姓谋利。”
她此言一出,不单周璟容变了脸色,严冀也变了脸色,朝堂再次陷入寂静。
严冀微微侧首,淡淡瞟了崔江潮一眼,崔江潮赶紧站出来:“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凶多吉少,如今立新储才是要紧事。”
高华离冷笑:“这位是崔侍郎吧,怎么肥头大耳的,难不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这吏部油水果然丰厚!你这么着急给我皇兄定个凶多吉少的结论,怎么?是梁王等不及了吗?”
崔江潮被噎的哑口无言。
高华离步下御阶,她慢慢走近崔江潮,轻蔑的盯着他,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各位都是朝廷重臣,不思务实进取、救灾济民、驻防练兵,却打着稳定民生的旗号,在这里行党争之事,互相攻讦只为谋取私利,何其表里不一!还有为官做宰的样子吗?”
这一番话,打趴一片人,心虚的人把头垂的更低,而心安的人坦然自若。
她眼神凌厉的扫过严冀,掷地有声道:“我皇兄是大周储君,德才兼备、顾全大义,上为父皇分忧解难,下为百姓守护利益,对外谋划抗敌良策,对内改革税赋制度,减轻百姓负担,因为有这样的储君,百姓才对大周未来充满希望!如今他被奸人谋害失踪,若让百姓知道他们的储君失踪后,朝廷不是去寻找太子下落,而是急不可待的选出新的储君,那才是最让天下百姓寒心的事情!所以,找到皇兄下落才是以安民心的最好方式!”
高华离这番话说的振聋发聩,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什么叫天潢贵胄,什么叫金枝玉叶,一般女子很难有这般格局和气势。
严冀面沉如水,冷声道:“那公主殿下的意思是只有太子才能延续大周,若太子遭遇不测,大周的盛世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他转而对景和帝说:“陛下,臣以为大周是祖宗打下的江山,皇朝气运连绵,还能延续千年万世,不会被任何人的意外所影响,不管哪位皇子成为大周储君都是天命所归!若公主殿下强调某个人重于大周江山,便是蛊惑人心的说辞!”
严冀和崔江潮不亏是狼狈为奸,说话的套路如出一辙。这个罪名扣得可是不小!
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罗弘渊站了出来,他道:“陛下,臣以为严相所言差矣,公主殿下是站在黎民百姓的角度为陛下考虑,不忍百姓对朝廷失了信任,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才是固本根基!臣以为公主殿下的言论恰恰体现其孝心十足,若是以此污蔑公主殿下,则其心可诛!”
严冀见罗弘渊说话了,立马将矛头对准罗弘渊,他冷冷的问:“罗相,太子和公主都是你的亲外甥,你当然不希望选出新的储君,我且问你,若太子当真遭遇不测,一直找不到太子下落,难道大周的储君之位就一直空悬吗?”
不等罗弘渊开口,高华离已似笑非笑道:“瞧把严相给急的,有些话我原本不打算在这里说的,可若说到遭遇不测,我想起一件事来,我回京途中经过淩州城时,遇到了刺客,差点死在那里……”
她故意顿了顿,在严冀和崔江潮之间来回踱步:“这个姑且不谈,我想说的是,我在淩州城瞧见满城白骨,皆是洪灾之后或死于瘟疫、或死于饥饿,二十万生灵啊!何其残忍!然朝廷明明下拨了两万两白银,并且还要求州府开仓赈粮,可赈灾粮呢?银子呢?我想问问吏部崔侍郎,为何会出现此等惨状?银子去哪里了?粮食为何没有发放到灾民手中?”
高华离本就气势威严,加上崔江潮本就心虚,他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心如擂鼓,脸色蜡白如纸,他脑中快速盘算着该如何回答,同时悄悄看了严冀一眼,但是严冀没有看他,似乎这件事与严冀毫无关系,崔江潮不得不收回目光。
高华离自然捕捉到了崔江潮看向严冀的短暂目光,她娥眉轻蹙,看来传言是真的,世人未必就糊涂,这赈灾银两应是都被严党分赃了!
高华离忽然高声喝道:“崔侍郎!我问你话呢!”
崔江潮不由自主的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他吞吞吐吐的说道:“陛下,银子确实拨给淮南府,至于他们有没有把钱用给灾民,臣不知呀,而且开仓赈粮也是淮南府尹的事,不是我们吏部该管的!”
高华离知道想要拿住严冀和崔江潮必须有证据,若无法证明严党贪污了赈灾银两,那他们肯定会随便拉一个替死鬼,比如崔江潮刚刚口中的淮南府尹,若高华离执意追究,那顶多治罪淮南府尹,虽说淮南府尹彭喆也是个该死的贪官,但高华离今日的目的不在于此!
景和帝的脸色阴沉的像暴雨前夜,眉宇间的隐忍清晰可见。
严冀没料到高华离会提起淩州城的灾情,或许他已经忘了这回事,见景和帝似要发怒,他主动出击:“陛下,关于淩州城的事情,臣主张彻查,不如就交给御史台的吴御史去淩州查清楚来龙去脉,该治罪的治罪,该追责的追责,若当真有枉顾百姓性命的贪污行为,一定不能纵容。”
高华离心下冷笑:吴御史是严冀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去查自然查不到严冀头上。
高华离决定再添一把火,她缓缓走到严冀面前,逼视着他:“我在淩州城遭遇了刺客,皇兄在凉州遇刺,怎会如此巧合呢?这怕不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一场阴谋吧?要将我和皇兄赶尽杀绝!严相觉得呢?”
若眼神能杀死人,估计高华离在严冀眼中已经死了无数遍了。
严冀阴沉道:“臣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不过所幸殿下无碍,不知殿下可将那刺客抓住了?”
高华离摇摇头,语气中满是遗憾:“直接杀了……那刺客好像是江湖中人,无奈功夫太差,连我身边的侍卫都比不得,还没机会问出受谁指挥便死了,太可惜了,只是那幕后之人也太蠢了,居然找这么不中用的人来杀我,看来这银子是白花了。”
高华离这句话同时恶心了严冀和断魂楼,不管严冀和断魂楼之间有什么利益交换,总之严冀肯定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结果不仅她没死,反而断魂楼的绣衣使者死了那么多,足以让严冀心里像吃了只苍蝇般难受。
严冀忍了又忍,他袖袍中的拳头紧握,随即又松开,面色不改道:“殿下不必扯开话题,今日朝议的是立储,殿下和罗相不赞同立储,那若太子殿下一直找不到,该当如何?大周难道一直都不能立储君吗?大周朝堂是不是成了殿下和罗相的一言堂?或者殿下亦存了争储之心?要知道这可是违背祖制的!”
高华离真是服了严冀这只恶狗,信口雌黄的本事修炼的炉火纯青。
高华离凉凉道:“严相不必给我和罗相扣帽子,储君之位当然不会一直空悬。”
她转身向景和帝道:“父皇,儿臣愿亲自去凉州寻找皇兄,就以半年为期,若找不到皇兄,立储之事便依众朝臣所谏,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景和帝的精神似乎更差了,他缓缓道:“准!就依华离所言,撤了孙茂澍国子监祭酒之职,拖出去打四十大板,令其返老还乡一年。周璟容历练不足,就随华离一道去凉州,务必找到太子,同时将途径的各州县百姓生活真实记录下来,定期报与朕知晓。立储之事等半年后再议。至于淩州赈灾银两的问题,着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彻查,给枉死的二十万淩州百姓一个交代。”
景和帝说完便起身离开了,众人跪地恭送。
侍卫将孙茂澍带出大殿,周璟容看见孙茂澍脸上的落寞无奈,他的双手默默握成拳。
众朝臣直到此时也无人敢说话了,都将头深深埋下去,今日朝议简直太精彩了,本来只是严相和孙茂澍之间的争斗,或者说是权臣和清流的争斗,忽然离京五年的靖宁公主强势归来,她左右开弓,不仅革了孙茂澍的职,又揭露了严党贪墨赈灾银两的事情,让皇帝在心里又对严相记了一笔,最重要的是还拖延了立储之事,当真是一举三得。
但堂堂公主千里迢迢寻人,绝非易事,这个过程中找不找得到太子还是一说,若再遭遇刺杀,能不能活着回到京都便是另一说了。
周璟容准备离去前,一双镶着东珠和绿宝石的藕色翘头履停在他面前,他目光低垂,并未看向眼前人。
高华离定定直视周璟容良久,忽然来了句:“周司谏的美貌,比传闻更甚。”
她声音虽轻,却传遍了大殿每个角落。
周璟容抬起头,那双璀璨星眸此刻目若含火,他缓缓吐出四个字:“殿下过誉。”
高华离感受到他的怒气,若无其事的笑道:“你恼我,是因为我让你随我去凉州?还是革了你恩师的职?”
周璟容性格直爽,有话便说,即便面对景和帝亦是如此,何况是高华离,他道:“孙祭酒已经年过半百,革职就算了,何必还要打他四十大板?”
高华离想了想,淡淡道:“我没有必要给你解释,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两日后便出发,你最好做好准备。”
周璟容憋了一肚子气,又担心孙茂澍的情况,扭头拂袖而去。
这时,一个小内侍走到高华离面前:“殿下,陛下请您去延和殿。”
高华离微微颔首,转身的时候刚好与严冀的视线撞个正着,严冀眼中有浓烈的杀意,而高华离只轻轻一笑充满嘲讽。
罗弘渊走到高华离身边,轻声唤道:“华离,你总算回来了,万事可要小心。”
最后这句话似是含了千言万语。
高华离安抚道:“舅舅放心,阿离想吃舅舅府中的蟹酿橙,明日我可吃得到?”
罗弘渊眼带笑意:“当然,我回去就命人备下,你想吃多少都有。”
她笑笑,深深的望了眼罗弘渊,转而对小内侍道:“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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