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殿中,景和帝斜倚在紫檀木雕龙御榻上,双眼满是疲惫,内侍黄仪站在他身侧,为他揉按当阳穴,其他内侍宫女全都屏退。
高华离站在下首,她见景和帝阖目不语,情绪低沉,与五年前相比,到底苍老了不少。
高华离明亮的眼眸住泄露了一丝不屑,她主动开口问:“父皇,可是有话对儿臣说?”
景和帝闭目问道:“你能找到太子吗?”
高华离心下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的反问:“父皇希望我找到皇兄吗?”
景和帝倏然睁开眼,目光犀利的盯着高华离,似是没料到高华离敢这么和他说话:“你说什么?”
高华离用淡淡的语气说出更不敬的话:“我相信父皇也派人去找皇兄下落了,但派的是什么人?到底是去找人还是杀人?犹未可知!”
内侍黄仪吓得手上的动作停滞住,眼皮乱跳,这靖宁公主今日是失心疯了吧,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自幼跟着景和帝,从未有人敢这么和景和帝说话,即便是太子也不会。
景和帝将黄仪的手挥开,坐直了身体,微眯双眼。
高华离似是没看见,仍旧不紧不慢的说:“皇兄为什么会遇刺,到底是何人所为,我相信父皇心中如明镜,可这些年,您却放纵凶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皇兄身为太子的地位,父皇对皇兄的父子之情,未免也太寡淡了……不过也正常,您对母后的死尚且能冷眼旁观,何况是皇兄和我呢?”
黄仪额上冷汗都要下来了,他观景和帝的脸色简直黑的彻底。
景和帝带着一丝被触怒的威压,一字一句问道:“你五年未归,就是为了和朕说这个吗?莫要仗着朕宠你,便无法无天了!”
景和帝发现这个女儿和五年前不一样了,她刚刚在朝堂上处罚孙茂澍,并将他革职,目的是为了将孙茂澍摘出争储的风波。她揭露淩州洪灾惨状和严党贪污赈灾银是为了给严冀和崔江潮一个下马威。她三言两语便将立储之事拖延至半年后,让严党和清流都无话可说。而且她虽然当着百官的面奚落周璟容不解民间疾苦,实则是为了找借口将周璟容带走。
她带着胸有成竹的镇定,在片刻言语的刀光剑影中同时解决了四件事,就连老谋深算的严冀居然也在她这里吃了闷亏……
高华离有这样的变化令景和帝始料未及,他记得她小时候温柔单纯,阳光明媚,总是笑嘻嘻的喊他父皇,可如今眼前的人脸上似乎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说话也如刺刀一般刀刀刺入人心。
“宠我?”高华离没想到景和帝能说出如此荒诞的话。
她道:“我想问问父皇,我母后到底因何而死?父皇若当真宠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严柔给怀有身孕的母后下毒,严柔命人往母后宫中的香炉里加了滇南雪蛊的蛊粉,使我母后体寒一天重于一天,您明知我也住在母后宫中,却任由我们母女中毒而冷眼旁观,还让严柔将我带走,日日欺辱我!直到母后生产,我苦苦哀求您,才得以回到母后宫中,可已为时已晚,母后终究因中毒心力衰竭而死,我曾向父皇求救,希望父皇能惩治凶手,可是父皇呢?您只禁足严柔一个月便算了,还说让我不要闹了,到此为止!我母后和未出世的弟弟都死了!您却告诉我到此为止?”
世间都传安懿皇后是因为难产而死,其实根本就不是,她是中毒而死,贵妃严柔和母后素来不和,得知母后再次怀有身孕,严柔不知用什么手段收买了母后的贴身宫女平翘,让平翘将用滇南雪蛊骨粉制成的香片塞进香炉里,日日点烧,母后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儿,高华离当时年幼并未察觉异状,她仍旧住在母后宫中。
没过多久,严柔突然来将高华离接走,说是奉景和帝的命令,替怀有身孕的皇后照顾公主殿下。
后来不久,她从别处得知,高铭靖曾警告严柔:“孤的儿女都是天潢贵胄,普通人一百个脑袋也比不上,不管你如何折腾,皇子皇女动不得。”
于是严柔表面上停手,并且还以皇后怀有龙种为由把高华离接走,但其实她下毒的手段一直未停,安懿皇后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后来虚弱到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同时,高华离在严柔宫中过得很糟糕,严柔将她关在一处偏殿里,刚开始只是偶尔缺顿饭且饭菜寡淡到毫无油水,后来直接一天一顿饭,还只给稀粥,高华离每日都吃不饱,起初还饿的睡不着,后来已经能饿着睡去了,不过短短两个月,她脸色逐渐变得蜡黄,身材干瘦如鬼。
不仅如此,严柔虽然不能对高华离大打出手,但她惩治高华离的方式层出不穷,除了饿她这些基本手段,她还派人在高华离的被子里放整排细细密密的针板,高华离躺下的瞬间,娇嫩的皮肤全被扎出细红的针眼,她还让人在高华离的洗澡水里加辣椒水,导致高华离浑身红肿刺疼,即便穿上柔软的中衣也是种折磨。
那半年里,高华离生了无数次大病小病,严柔会在她病到快死的时候才给她请太医,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继续折磨。
凡此种种,严柔虽然没有弄死她,但总让她生不如死,她被严柔软禁半年,而父皇却似毫无所觉,他好像根本不关心也不在意这些。
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身体越来越差,高华离身上的雪蛊毒慢慢开始发作,动不动就冷的打颤,那股钻心的凉意使她数度想死,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中毒了!
她联想起平翘前些日子的异常,有了个可怕的猜测,以严柔的歹毒,肯定不会单单只折磨她,那母后很可能也中毒了。
她不由的焦急万分,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在严柔再次折磨她的时候直接装死,这次终于惊动了父皇。
她见到父皇的那一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声泪俱下:“父皇,您救救母后,救救母后吧,求求您了。”
她把自己的猜测全都告诉父皇,可父皇只是淡淡道:“莫要胡闹了,你若是思念你母后,就回去陪陪她吧,你母后即将临盆,有你陪着,她也会高兴些。”
父皇三言两语将她打发回母后宫中,严柔下毒之事却绝口不提!
而她回到母后宫中,见母后毫无血色的面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此时,站在延和殿里的高华离想起五年前的事,仍忍不住鼻尖涌起一股酸涩,但被她强压下来,她质问道:“我离京这些年求李神医帮我医治身上的雪蛊毒,耗费了许久时日,虽有好转,却仍是身体亏空,虚寒难愈,日后都难以受孕,这就是父皇宠我的方式吗?”
景和帝霍然起身,慢慢走近高华离,他目带雷霆怒火:“你是在质问朕吗?你离京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朕何曾管过你?你偷偷创立幽冥卫和云州铁骑,朕何曾阻挠过你!”
幽冥卫,江湖中有人略有耳闻,但云州铁骑却未曾有人听说过,景和帝所说的这支云州铁骑到底蛰伏在哪里?有多少人?战力如何?擅长什么?连景和帝的探子也没有探出来,只知有云州铁骑的存在。
高华离知道景和帝是在试探她,但他既然已经探到了,她也没有必要隐瞒:“父皇是觉得我应该感谢您吗?我靠我自己创立幽冥卫和云州铁骑,未曾借您一分力,未曾耗您一分财,何须感激涕零?”
她继续道:“况且您不阻挠,是因为我吗?是您觉得需要有人来制衡严冀!您忌惮他如今的权势滔天会威胁皇权,会让您的皇位坐不稳,所以才想利用我对严冀严柔兄妹的仇恨,借我之手制衡严冀!当初让严冀为左相,舅舅为右相,不也是互相制衡吗?若我还是离京时孤身无依的样子,恐怕我今日问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父皇已经治罪于我了吧!哪还会忍我到现在?在父皇心里,只有您的皇位!”
啪!一声清脆,景和帝一巴掌扇在高华离的脸上,她白嫩的脸庞立马浮起一片巴掌印。
景和帝喝道:“你!大胆!”
黄仪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景和帝正没处撒气,直接一脚踹向黄仪的心窝,吼道:“滚出去!”
黄仪赶紧起身,踉踉跄跄的退出去。
整个延和殿,只有父女二人,空荡且寂静。
高华离闭了闭眼,挨这一巴掌本就在她意料之中,她既然能说出那些话,就不怕得罪父皇,她忍了五年的仇恨,不仅是对严冀和严柔的,更是对景和帝的,她恨他对母后的残忍,恨他对自己这个女儿的冷漠,恨他的自私和无情!
她如今手握幽冥卫和云州铁骑,料定他现在不会对她如何,这些年严冀闭塞上听,上下沆瀣一气的蒙蔽父皇,父皇可用之人越来越少,她将是他最有用的一枚棋子。
父女两人都心知肚明,现在他们对彼此只有利用,别谈亲情,高华离在五年前离京时就明白,皇家无亲情!
面对帝王一怒,高华离毫不畏惧,她冷笑:“父皇这巴掌可解恨了?我劝您还是莫要动气了,再不济也等我找到皇兄,再治我的罪吧!若皇兄回不来,您猜以那些清流的嘴皮功夫能斗的过严冀吗?若高萼当真成了储君,您觉得严冀会不会让您当太上皇呢?”
她冷下脸来,斩钉截铁道:“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若皇兄活着回来,您可江山稳固,因为皇兄断然干不来弑君逼宫的事情,这么多年他若有这个想法,早就被您抓住马脚了,从立皇兄为太子起,您将皇兄身边的人和太子府监视的滴水不漏,然您却一无所获,因此相比较而言,您对皇兄是放心的,这也是您急于找到皇兄的原因。”
景和帝心下暗惊,她连他监视太子的事情都知道?她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高华离继续道:“在希望皇兄活着这一点上,我和父皇的想法是一致的,既然如此,我不寄希望于父皇能在我西行时给予我帮助,只求不要添加阻挠,您派出去的人若有皇兄消息,还请父皇告知于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莫要被严冀的人捷足先登了。”
她俯身行礼,转身就走,已经不在乎有什么不敬了。
景和帝在她身后问道:“你当真要带那个周璟容同行?”
高华离并未转身,淡淡道:“他在父皇眼里只不过是一把砍人的钝刀,您明知他性格执拗,是非分明,故意把他放在谏官的位置上,任他在朝堂上无畏直言、得罪权贵。您根本也不在乎他的死活,他无非是您众多棋子中的一个,舍了便舍,但我恰好用得到他,所以,我必须带他走。”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他惯会做样子,他给世人宠她的假象,让大周子民都知道靖宁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其实在宫里那些年,他从未将她这个女儿放在眼里。
同样的道理,父皇让百官觉得他对周璟容这位才华品貌俱佳的状元郎很看重,其实不然,父皇只是利用周璟容这样没有背景的人,作为恶心严冀和其他贪官污吏的喉舌罢了,一旦严冀的所作所为超出了父皇的底线,父皇就会故意让谏官在朝议时公开揭露他们的罪行,警告他们收敛一些,凡此种种,不过是帝王的平衡权术罢了。
景和帝看着高华离离去挺拔的背影,眸光闪过猜疑和惊叹,这个女儿已经变得不可小觑,也许她真的能遏制严冀!可严冀倒下后,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严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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