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推开家门时,玄关的灯是暗的。客厅落地窗拉着厚重的窗帘,只有父亲房间的门缝透出让人不安的微光,像某种沉默的注视。
她换鞋的动作放得很轻,皮质鞋底蹭过地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手机里那张十年前的照片还亮着屏——父亲穿着笔挺的警服,袖口的扣子擦得锃亮,凌振海站在他身侧,手里捏着份文件,白梅的花瓣落在两人肩头。
“还没睡?”林建国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林岚走到门口,看见父亲坐在床边,手里摩挲着个褪色的铁皮盒。他的背比去年更驼了些,白发在台灯下泛着银光,十年前那个能把她举过头顶的男人,如今连起身都要扶着床头柜。
“刚结案。”林岚把手机揣回口袋,指尖还残留着警号吊坠的凉意,“孙志国的案子,牵扯出不少人。”
林建国“嗯”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他走路时左腿有些跛,是当年抓毒贩时被砍的旧伤。“纪委那边会接手,你别掺和太深。”
“爸,”林岚盯着他手里的铁皮盒,那是她小时候偷偷藏糖纸的盒子,后来不知所踪,“十年前,你和凌振海……”
“哐当。”铁皮盒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几张泛黄的照片,一枚生锈的警徽,还有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林岚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笔记本,就被父亲按住了。他的手心滚烫,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问这些干什么?”
“有人寄了张照片给我。”林岚抬头,撞进父亲骤缩的瞳孔里,“你和他在凌家老宅,1988年。”
林建国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到墙上的挂钟。钟摆“滴答”作响,在两人之间划下无形的鸿沟。“那是工作需要。”他的声音发紧,“凌振海当时是建筑公司老板,配合我们查老城区的案子。”
“什么案子?”
“记不清了。”林建国弯腰去捡散落的东西,动作慌乱得像个被抓住把柄的孩子,“时间太久了。”
林岚看着他把笔记本塞进怀里,铁皮盒被捏得变了形。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有次发高烧,迷迷糊糊看见父亲在客厅烧东西,火光映着他通红的眼睛。第二天垃圾桶里只剩下些灰烬,父亲说是“废纸”。
“孙志国的保险柜里,有你的辞职申请。”林岚轻声说,“2015年11月,0806案结案后三个月。”
林建国的动作僵住了。他背对着林岚,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被狂风困住的老树。“别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岚,爸求你,别再查了。”
这是林岚第一次见父亲示弱。那个教她“法不容情”、把警号吊坠戴在她脖子上的男人,此刻正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让她放弃追寻真相。
市刑侦支队的物证科在地下三层,常年不见阳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防锈剂的味道。林岚把警号吊坠放在检测台上,看着技术员用紫外线灯照射表面。
“林队,这吊坠磨损挺严重啊。”技术员小张调出放大后的图像,屏幕上布满细密的划痕,“除了你的指纹,还有几个模糊的浅痕,像是被手套蹭过。”
“能提取吗?”
小张摇摇头,调出光谱分析图:“对方戴的应该是硅胶手套,渗透性极差,只留下点皮脂残留。而且……”他指着吊坠边缘的磨损处,“这里有刻意打磨的痕迹,像是有人想擦掉什么。”
林岚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凌玥归还吊坠时,手指确实戴了黑色手套,可她分明记得,雨夜第一次见面时,对方是徒手接过身份证的。
“查这个。”林岚把凌玥的身份证复印件推过去,“比对全国人口库,重点查2015年以后的户籍变动。”
小张扫了眼复印件,突然“咦”了一声:“这照片……有点眼熟。”他点开内部系统的协查通告,调出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某珠宝店被盗时,监控拍到个戴兜帽的女人,侧脸轮廓与凌玥惊人地相似。
“三年前临市的‘魅影’案。”小张放大截图,“也是专偷黑店,手法和夜枭很像,后来突然销声匿迹。当时我们怀疑是女性作案,但一直没抓到人。”
林岚的心脏猛地一跳。2015年,正是凌振海“病死”狱中,凌玥消失的年份。
“还有更奇怪的。”小张调出凌玥的身份信息底层代码,“你看这里,创建日期显示是三年前,但修改记录里有个隐藏字段,原始创建时间是……2015年9月17日,凌振海死后一个月。”
有人在三年前,用凌玥的名义创建了一个新身份,却抹去了所有关联信息,像在空白的画布上,硬生生画出一个“不存在的人”。
“林队,”小陈突然推门进来,脸色苍白,“孙志国在看守所里自杀了。”
林岚猛地抬头:“什么?”
“今天早上发现的,用磨尖的牙刷柄划了手腕。”小陈递过现场照片,“监控显示昨晚没人接触过他,但……”他压低声音,“法医在他指甲缝里,发现了点东西。”
照片的特写镜头里,孙志国蜷曲的指甲缝里,沾着一小片深蓝色的布料纤维,边缘有特殊的菱形纹路。
林岚的呼吸骤然停滞。她记得那个纹路——雨夜巷口,凌玥穿的牛仔裤,裤脚就有这种菱形刺绣。
废弃的工厂仓库里,凌玥正用放大镜观察着从孙志国办公室偷来的辞职申请。纸张边缘有被水浸泡过的褶皱,墨迹晕染处,能隐约看到被划掉的字句:“……0806案证据存疑,凌振海证词与物证矛盾,申请重新调查……”
“啧,老狐狸还留着这手。”阿武叼着烟凑过来,他是凌振海当年的司机,如今开着家修车行,成了凌玥的落脚点,“林建国当年要是真递了这申请,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凌玥没说话,指尖划过“矛盾”两个字。她记得父亲被捕前一晚,曾在书房烧毁文件,灰烬里残留着“林建国”的名字。当时她以为是父亲被挚友背叛,现在看来,事情或许更复杂。
“查到了。”阿武扔过来一叠资料,“林岚,24岁入警队,连续三年拿射击冠军,去年破了跨境贩毒案,才升的队长。她妈在她十岁时病逝,林建国对她管得严,尤其是……不让她碰0806案的任何资料。”
凌玥翻到林岚警校毕业的照片。穿着学士服的女孩站在阳光下,眼神亮得像未经打磨的钻石,胸前的警徽反射着光。和现在那个冷硬的女警察相比,判若两人。
“有意思的是这个。”阿武指着资料里的一份体检报告,“林岚有严重的过敏史,对白梅花粉过敏。”
凌玥的动作顿住了。她想起雨夜故意靠近时,林岚下意识屏住呼吸的细微动作,想起自己身上特意喷的白梅香水——那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味道,也是她用来试探的武器。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莫名发紧,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孙志国死了。”阿武突然说,电视里正在播新闻,“看守所自杀,说是畏罪。”
凌玥抬头看向屏幕。孙志国躺在担架上,盖着白布,镜头扫过他的手腕时,她清晰地看到那道伤口——太深了,不像是自杀能做到的。
“是‘蜂巢’的人干的。”凌玥关掉电视,眼底闪过冷光,“他们怕孙志国说出当年的事。”
“那林岚那边……”
“她会怀疑是我干的。”凌玥站起身,从墙角拖出个行李箱,“正好,我需要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
箱子里装着新的伪装工具:假发、□□、各种身份证明。凌玥拿起一张护士证,照片上的女人眉眼温顺,和她本人判若两人。
“下一步去哪儿?”阿武问。
凌玥看着窗外,夕阳正沉入远处的高楼,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红色。“市一院。”她戴上假发,声音透过变声贴,变得柔和沙哑,“听说林队长的父亲,今天住院了。”
市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林岚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熟睡的父亲,眼底布满红血丝。
孙志国的死,像块巨石投入死水。指甲缝里的布料纤维,几乎坐实了是夜枭杀人灭口的猜测。队里已经有人开始议论,说她上次放跑夜枭是“通敌”,现在更是惹火烧身。
“林队。”法医的电话打了过来,“孙志国指甲里的纤维,成分分析出来了,是种特殊的军用布料,市面上买不到。还有,他手腕上的伤口,创口角度不对,更像是被人从背后袭击造成的。”
林岚的心沉了下去。军用布料?那凌玥指甲缝里的纤维是怎么回事?
“还有个发现。”法医的声音带着困惑,“孙志国的胃内容物里,有过量的镇静剂,但不是看守所的药。成分很特殊,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五年前,‘蜂巢’组织常用的那种。”
林岚猛地挂断电话,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蜂巢”——这个只在绝密档案里出现过的代号,与十年前多起官员“意外死亡”案有关,父亲的笔记本里曾提过一次,用红笔圈了起来。
如果是“蜂巢”杀了孙志国,又故意留下指向凌玥的线索……那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人推着治疗车走出来,齐刘海遮住眉眼,走路时脚步很轻。
她经过林岚身边时,治疗车的轮子轻轻磕了下地面,瓶罐碰撞的声音里,夹杂着一声极轻的低语,像叹息,又像提醒:
“小心你身边的人。”
林岚猛地回头,护士已经推着车拐进了走廊拐角,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墙角的监控探头,留下一道残影。
她快步追过去,拐角处却空无一人,只有安全通道的门虚掩着,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外面夜色的凉意。
林岚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楼梯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楼梯扶手上,放着一朵干枯的白梅花,花瓣边缘已经发黑,像凝固的血。
她拿起梅花,指尖触到花瓣背面的刻痕——是个极小的“玥”字。
远处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医院的寂静。林岚握紧那朵干枯的花,突然意识到,这场由十年前开始的游戏,已经不是她和凌玥两个人的较量了。
暗处的“蜂巢”,沉默的父亲,消失的证据,还有那个亦正亦邪的夜枭……所有的线索像缠绕的藤蔓,将她紧紧困在中央,而她脚下的地面,正一点点碎裂,露出深不见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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