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一时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好了,你在你在。我们店,客人肚子疼。老川出去了还没回来,我们没有车,你能不能帮忙送着去一趟县城里的医院?”
李君一听赶紧将风衣穿上,回头拿了车钥匙,便招呼舒清说:“快走。”
舒清说:“你开车去我们店里接人,店里只有苏姐在,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她有车了。”因两家院子虽步行只需十多分钟,开车却需要从山腰上绕一圈才能到,于是李君点点头,两人分头行动。
舒清因怕客人闹起来,于是回去路上更是着急。手电的灯随着她急促的脚步一跳一跳的。穿过田埂时,因没看清路,右脚踩了空,舒清“啊”地一声摔到下面那块田里。只感觉右手一阵剧痛,一股热流自胳膊上流下来。此时舒清已顾不得,连忙爬起来往店里去。
刚看见客栈,便听院子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吼声:“你们店是怎么开的,连个车都没有,现在客人出现紧急情况,你们竟想不到办法处理!等哪天闹出人命来,你们店还开不开了!”
苏姐只低声说:“请不要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联系车子,马上就到了。”这时见舒清从大门跑进来,赶紧迎上去问:“老川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你那边怎么样?”舒清喘着大气说不出话,只连连点头。于是苏姐又赶紧回去交涉:“有车子了,先换上衣服吧。”
舒清则去门口守着,约摸五分钟的样子,舒清看见汽车灯光,便赶紧跑回来说:“车子来了,我们出来吧。”于是苏姐和另外一对夫妻留下,生病女客的丈夫和舒清同去。
舒清扶着那疼得哎哟叫唤的女客,嘴里直说:“没事没事,很快就到的。”苏姐此时见舒清还穿着一件衬衫,于是赶紧回她屋里拿了件厚袄子递给舒清。出大门李君的车已停在那里,几人帮忙将那妇女扶上车后便往县城去了。
路上舒清仍拿着手机不停给老川打电话,时不时又回头看看那妇女的情形,那中年男人只不住地在女人胳臂上摩擦,担忧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舒清又侧头看李君,此时他已将披散的头发挽了上去,仍是前几日见到的样式。他正专注地盯着前路,余光瞥见舒清看他,便只轻轻说了三个字。
约摸开了半个多小时便进了县城,舒清回头看见那妇女靠在男人身上,只是一下隔一下地叫一声。只见车停在一幢挂了“急诊室”三个字的旧大楼前,李君对舒清说:“到了,你进去喊医生,这里我来。”
于是舒清打开车门,急急地往里跑去。一顿忙活后,医生对躺在急诊室病床上的妇女做检查,问道:“晚上吃什么东西了?”那中年男人在旁边一一将晚饭吃的东西都报给医生,又问:“我们同行的吃过都没问题啊。”医生道:“她这个不是食物中毒,是急性肠胃炎。”说完写了张单子递给他,说:“去缴费吧,打个点滴就好了。”
那男人看了看正躺在床上百般难受的女人,一脸放心不下地回头看着舒清,舒清当即会意,接过医生手里的单子说:“我去吧。”
李君跟着舒清一起去缴费,却见舒清在衣服口袋里左翻右翻,便问她:“你找什么?”舒清低头翻着几个口袋:“手机呢?”李君却说:“应该落在车上了,这里也不支持手机支付,我有现金,你先拿去缴费,我回去帮你拿手机。”
舒清连连谢过,跑去缴费处。李君出了急诊室,长舒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连着抽了好几口才扔掉。
原来舒清起身匆忙,手机掉在了座椅下面。李君捡起来,却触到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这才想起刚才扶那妇女下车时她衣服上也沾了血迹,而舒清来找自己时说的是女客肚子疼,那么这血便不可能是那女客的。
思及此处,李君连忙回了急诊室。打眼望去,走道两旁的蓝色塑料椅子上只坐了一个正在低头打瞌睡的中年男人,却并未见舒清。他挨个诊室找过来,原来舒清早已是疼得不行,直到交完费后,才自己去找了医生。
他站在诊室的门口,只是静静瞧着她。四周十分安静,挂在屋里的时钟啪嗒啪嗒地带走她因为疼而嘶嘶吸气的声音,汇入时光的河流。
医生正给她做清创,明亮的白织灯照在她一头短发上,身上那件衬衫的袖口已经破了,半只袖子全被血染成了深绿色。她双眼紧闭,只是微微低着头,衬衫的衣领轻轻地抖动着。
他才注意到,原来是她在发抖。十分不同的是,空气里却不是惯常的消毒水味,他闻着格外舒心,倒像是自己往常打磨木头时闻见的味道。
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偷偷跑出去和朋友玩,在那被河水冲刷光滑的鹅卵石道上跑,因自己没踩稳,头在石头上磕了一条口子。
那一刻,他担心的是爸妈发现自己偷跑出来玩,还磕坏头,需要去医院花钱。一时间急得连哭都不会了,只坐在那里,强忍着剧痛思考回去后怎么应对。而哥哥在山坡上一声又一声地喊他,直到看见他满脸血才着急忙慌地跑下来。
哥哥虽比他大7、8岁,从小却因为贪玩挨了不少打,所以每次预感到他快挨打时,便帮他在父母面前打掩护。
那天哥哥悄悄带他去医院,路上还安慰他说:“不要怕,我过年的时候存了点钱,我们去医院把伤口处理了,你再把头发放下来,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看见了。”
后来回家,爸妈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他头上顶着的白纱布,还没开口问,他便被吓得自己将事情经过全交代了。哥哥在一旁拉他的袖子,让他别说。却没想到他说完后,爸妈一脸心疼地帮他看了伤口,又说晚上要煮肉汤给他。
因未被责骂,反而还获得一碗肉汤,他欣喜地转头看着哥哥。却见哥哥脸上并未有同样的快乐,他只是怅然若失地看着妈妈,不发一言。
他对于哥哥当时的表情十分困惑,却并未明白触发他露出这种神情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后来哥哥大学毕业,坚决不肯回家,自顾去了上海,一年也就能见一两次。爸爸去世后,哥哥更不常回来了。一直到去年,妈妈病得很严重,他从上海飞回来。终究只见到最后一面,两兄弟处理完后事,回蓉城的路上,哥哥突然哭着跟他说:“我一直以来都错了,我错得离谱。”
他从未见哥哥哭得这么难过。他往常和朋友去水坝上看过开闸泄水的景象,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激烈而疯狂地向远方奔去,令站在周围的人也被那浩大的声势吓住,不敢噤声。那天哥哥的眼泪就像那积蓄已久的平静水面终于找到出口,安静而猛烈地流向心里久远的回忆。
这时舒清听见自己手机在响,抬头发现李君不知何时来了,只站在门口怔怔地出神。他那双清透的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拖进了遥远的深渊里,眼底的光芒正一点一点地消散。手机声音的响起仿佛一条伸向黑暗的强力磁铁,迅速将他从那深渊里拉回。
他回神将手机递给舒清,疲倦地笑着说:“不好意思。”
此时已经是夜里两点多,打电话来的人正是那消失了大半天的老川。舒清刚缝合完伤口,又紧张了半天,此时早已是精疲力尽,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轻声说:“店里客人急性肠胃炎……现在在医院…去隔壁院子借的车…好,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快来吧。”
扭头见李君坐在蓝色塑料椅上,低头轻轻摩挲着衣角。与他清秀的面貌不同,因为长时间使用铁器刻磨木头,一双手看起来粗糙而有力。身上的黑色风衣沉静地衬着他白玉般的脸,却并不是白净无瑕,近看还是能在两边下颌处看见因在高原生活过而产生的轻微红血丝,两颊上还有些淡淡的青褐色雀斑。偏偏是这样生于自然长于自身的东西,印刻着独属于他的成长时光。
舒清困惑于他眼底光芒刚才一瞬消失,左思右想却不知如何开口。此时时间也不早,便说:“联系上老川了,他立马就过来。今晚实在太谢谢你,要没有你,我们店估计都要被客人拆了,回头请你来我们这吃饭,想吃啥给做啥,您只管吩咐。”
她学着北京腔古灵精怪地来了这么一句,李君扬起嘴角,轻轻地笑出声,一双眼睛又渐渐将那些碎光拣回。他问:“你手是怎么回事?”
舒清嘴角一撇:“掉田里去啦!好大一个口子,缝了四针,直接想把命递给医生了都。”
李君听了又笑起来,舒清见他像是从刚才的劲里缓过来,松了口气,又说:“不许笑话我。耽误了你半天,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等老川过来。”
李君看了眼她的手臂,问:“你确定自己可以吗?”
舒清佯装忧伤地抬头看着天花板:“人总要学会自己面对,才能成长。”话一说完自己倒先哈哈笑起来,只说,“可以的,老川马上就到啦,回去吧,谢谢你啦!”
她脸圆圆的,眼珠灵动地在眼眶里转动,笑起来就像山间那肆意却动人的轻风。李君一时间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身上的疲累渐渐消散。于是并不着急走,又找了话题,和舒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直到老川过来,方才道别离开。
李君从急诊室走出来,夜色深沉,四下寂静无声。医院对面的山坡上星河璀璨,清透的银河自天空飘过。虽是从小常见的景色,但读大学那几年,整日见到的都是高楼的灯光,也像漫天星河,繁华,却远不如这般壮阔。隔了几年再静下来瞧,竟觉得还是更喜欢这样静谧的星光些。
他点了支烟坐上车,放了一首莫西子诗的《不要怕》。音响是哥哥特意改装过的,花了将近两万,起初他还觉得哥哥太过奢靡,如今吉他声婉转缥缈地萦绕在周身,伴着窗外繁星万点,他才终于懂得这其中享受。
他靠在座椅上,任由自己沉入这片自由寂静中,直到一支烟抽完,才发动车子。刚从车位开出,便看见舒清从急诊室跑出来,一双眼睛四顾茫然地在街上搜寻,直到看见他的车目光才清晰起来。
李君放下车窗,问她:“怎么了?”
舒清走近后,听见音乐自他车里流淌而出,突然若有所思地呢喃了一句:“不要怕。”
“什么?”李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嗷,你说这首歌吗?你也喜欢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旋即又笑着点头说:“超级喜欢,钱包忘给你了。”说罢将手里攥着的钱包递给他。
她的眼神令他想起家中院子里的一个青蓝色陶瓷水缸,他常常在夜里搬了椅子坐在它旁边,看那水面倒映出天上星辰烁烁,平静而温柔。他突然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你先拿着,万一晚上再有需要的地方。”
没等舒清回过神来,他便已经驾车离开。一路上,倒丝毫没有了困意,不知是受了这夜色静美的影响,还是音乐里歌词的用意令人心安,他只觉得身上某一个地方有温暖的清风缓缓吹拂,从心底里生出来一股清畅的舒适。
此时车窗紧闭,道路两旁的树木纷纷向后退去,上山的汽车仿佛是在朝着星光驶去,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和悠远星辰。
来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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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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