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只觉得毫无睡意，看着只做了一半便突然中止的吉他，又回到书房将画架搬到那青蓝色陶瓷水缸旁。从屋里牵了电灯出来，又将一应画具摆放整齐，便静静地画起画来。
一直到天边泛起点点金黄，他才回房倒头睡下。到下午四点多，睡醒出来却见李其站在院子里看他昨晚画的画，便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李其回过头，笑道：“好意思说，给你打多少电话没接，我只好去求朋友送我上来。”说完又回头瞧着这画，那画并未完成，只隐隐约约看得出河流、人形和台阶，于是他又问，“你这画的是......”
李君赶忙将那画架子往书房里搬，嘴里只说：“随便画画，还没想好具体画什么呢。”
这时大门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李其开门却见是一个年纪约摸二十三四的小姑娘，白皙的脸庞衬得她两眼底下的乌黑越发明显，一看也是个熬夜的王者。见她疑惑地看着他，于是问：“你好，请问你找？”
小姑娘黑溜溜的眼珠转了两下，笑着说：“你是李君的哥哥吧，我叫舒清，是隔壁客栈的，我来还他钱包。”说完伸手将那钱包递过来，李其“咦”了一声，问她：“你怎么知道？”
舒清摇了摇钱包，笑道：“我看见里面的相片了。”李其脑子里念头一转，并未接过，而是让她进院子里来。
舒清这还是头一次仔细瞧他们院子，整体格局与客栈那边大致，不过只有一层楼。他们的装修只是屋外保留了原本建筑的模样，里面却是极简约的装饰风格。目光所及，几乎所有软装物件都是浅绿、淡黄等颜色。
东西南三面的屋子都是仿古的隔扇门，采用大面积的玻璃嵌在门框上，只有底下的木板上雕刻着梅兰竹菊的花卉。南面的隔扇门此时都已推到两侧，露出中间一张长长的木桌，上面摆着零散的吉他琴箱和琴颈以及一些工具，想来这便是他们正儿八经的工作室。
李君自东面的门走出，透过未关的门隐约看见屋内有一架圆形书架，上面摆放着一些木制玩件及书本，书架前是一张原木色书桌，书桌右侧是一台电脑，左侧却是一些笔墨纸砚等用具。
李其见她好奇地四处看，试探问：“你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吧？我让李君带你参观参观。”
舒清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我来还想问你们晚上有没有空，想请你们过去吃饭。”
李其疑惑地“哦”了一声，用意味不明的笑容回头看着李君。李君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过来接过钱包，解释说：“昨晚他们店里客人出紧急状况，我送他们去的医院。”
李其道：“哦，这样啊。要不改到明晚可以吗？我和你们老板联系过，他说他明天要上来，正好我们也有些事要聊，今天就不过来麻烦你们啦。”
舒清问：“你说的是曲老板吗？他明天要上来？”
李其诧异：“他没跟你们说吗？”
舒清一时表情有些复杂，于是匆忙告别，便往客栈里来。进门见老川坐在那翘着脚玩手机，心里火一下就上来，冲上去就要掐他脖子，嘴里直喊：“这次你必须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
突如其来的杀气吓得老川从椅子上跳起来，问她：“交代什么啊！”
苏姐赶忙过来拉住舒清，想了想又撒开手去拉住老川。于是舒清一顿拳脚就往老川身上招呼，直到气撒完了苏姐才撒开手。两人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说：“讲讲吧，你长期不在店里也就算了，昨天出这么严重的事情，你再不交代清楚，我可没办法跟老板交代。”
老川想了想没有说话，点了支烟就往椅子上坐，舒清又吼：“谁让你坐啦！站起来！明天老板上来，想必是客人已经投诉到他那里去了，你不说清楚，我即便想帮你掩护，也不知道从何掩护起啊。”
听见老板要上来，老川也愣了一下，低头啪嗒啪嗒地抽了两口烟，才说：“我谈恋爱去了。”停了一会，舒清见他没有下文，气得又想冲上去揍他，苏姐赶忙拉住她说：“打一次就行了，打一次就行了。”
说罢自己却冲上去狠狠地锤了一下老川，骂他：“舒清都这样了还想替你打掩护，你竟还瞒着不告诉我们！你有没有个男人样？”
最后这句话仿佛刺痛到老川心里一些伤心事，只见他垂头丧气地瘫在椅子上，说：“以后不会有这种情况了。”他叹了口气，又从烟盒里取了烟点燃，说：“我小时候就出生在这个县城里。7岁的时候我父母将我接到蓉城上学，一直没再回来过。在那之前，我和朋友常常去山上玩，在那里遇见一个放羊的小女孩，她坐在石头上轻声唱歌，对面雪山白白地映着她的脸，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和她坐在一起，让她唱歌给我听。”
“从那天之后，我常常一个人跑到山上去，只是为了见到她。一连去了好几天，想了各种办法，我和她才终于玩到一起。长大后，我才明白当时触动我的是什么。那时候我父母都不在，只有我自己，尽管身边有朋友，但每次看见他们回到家和爸妈在一起的样子，我就觉得很孤单。第一次看见她，我总觉得，她也是一个很孤单的人，但她的歌声又让我觉得，她很快乐。”
“央吉？”舒清轻声问。
老川点点头，说：“后来我就去蓉城生活了，慢慢地就再也没想起她。城市里那么多繁华吞噬着我，我一次也没想过回来看看。直到我开始厌倦，开始被曾经迷恋过的繁华弄得心灰意冷，我才想回到这里。”
“是在来这里的第二天，我去山下菜市场买菜，她站在我旁边选鱼，袖子高高挽起，我认出她。”
舒清好奇：“你是怎么认出她的，你们起码隔了二十几年没见面，怎么能认出来呢？”
他解释道：“她手上有一条红绳子，红绳子上套了一颗绿松石，是小时候我从路边捡来的，觉得好看就送给她了。”
“你可真是个人啊。”舒清说。
“你还让不让老子说了，要听故事就闭嘴！”老川摸了摸鼻子，一脸不好意思，“我那时候没钱啊，我只能把我认为好的东西送给她，心意，心意最重要懂不懂！”
舒清连连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认出她，于是就叫了她一声啊。于是我们去街上找了家酥油茶馆喝茶，聊了近况。我没敢告诉她我去蓉城后的生活，只觉得她从头到脚都是那么澄澈、美好。后来我只要去菜市场买菜，就必然能碰见她，你说这是巧合吧，也不是，我只是知道她每天都会在那个时间点去菜市场。”
“见得多了，就难免心动。于是我就开始打听，想方设法认识了他哥哥，常常和他们混在一起喝酒。才知道央吉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谁心动过，即使家里人着急逼她结婚，她也宁死不从，渐渐的家里也就不催了。”
“人在看见很美好的东西的时候，是会自卑的。我带着这种矛盾去接近她，我想娶她，又总想起我之前曾在那么多女人身旁游走过，我觉得我配不上她。有一阵我对她就忽冷忽热，惹得她十分伤心。我就在心里暗下决心，不能再让她伤心了。于是我鼓足勇气去找她，却听见她和家里人争吵，吵来吵去还是结婚的问题。她就说啊，说她现在有心上人啦，家里一听就问她是谁，她说是个蓉城人，家里气得摔锅砸碗的，说你要是和那个蓉城人在一起，就是逼他们死之类的话。”
“他哥哥对这方面倒也看得开，只是他知道央吉口中说的那个人是我，还是有些微辞。那天他出来正好碰见我在外面，于是拉着我去喝酒。他说，他觉得我是个很好的兄弟，但他并不放心将妹妹托付给我。我也明白，谁让我之前惹得央吉那么不开心呢。于是那一夜，我心里难受，就和他哥哥喝大了。”
“她哥哥第二天回去，就跟央吉说了喝酒的事情。央吉担心我是听见她家里人说的话，于是从县城走上来找我。我听见她说自己走上来的，心都快疼裂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为了我，为了我跟家里反抗，为了我连自己的一辈子都耽误了，我真他妈的不算个男人。”
“可是能怎么办呢？这里是央吉的家乡，我有想过带她去蓉城，但是城市里那么多污七糟八的事情，我怕央吉去那里受委屈，我怕央吉眼里的光芒消散，我怕她的存在不能再继续照亮我的生命，我怕我变心了又再次抛弃她。”
“你应该知道，我之前在蓉城，是因为和前女友黄了，才躲进这里的。来这里后，我想通了很多事情，爱不一定非要在一起，这世间易消散的东西太多了，我既接受猛烈的爱，也接受离别的痛。我的意思是，我不执着于和央吉在一起，我只要知道她是我心里永远的故乡就好。”
“昨天夜里，我和央吉去山上瞧月亮去啦。只是没选对日子，月亮早早地就沉入了群山后面。于是我们只看见了漫天的星星，管他呢，都没有央吉美。但我昨天晚上说了些什么呢？我说我和她没可能，我将我的过去都交代给她了，我说不是个好男人，我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繁华温柔堆里。”
“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所以我以后也不会常常出去约会啦，你们放心好啦。”老川长叹一口气，故事讲完，他总觉得很疲惫，想抽烟又觉得刚才一直没停过，于是仰头看着洒满夜幕的璀璨星光。
三人彼此静默地坐了约摸一个多小时，苏姐才轻轻说：“对不起。”
老川反应过来，笑着说：“我本来就不是个好男人，不过我以后想要做个好男人。”说完又拍拍舒清的腿说，“够了吧祖宗，哭这么久，你不累啊！去拿点酒来喝，今晚我请客，陪你喝个够。”
难得这一夜，苏姐也肯坐下来喝点，只是喝了两三瓶便受不了回去睡了。舒清和老川两个人一瓶接一瓶地喝着，仿佛比赛似的。老川这头喝大了后，趴在桌上一阵央吉央吉地喊，一阵又难听地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山歌，一阵又盯着酒瓶子发呆。
第二天舒清起来只觉得浑身都要裂开了，手臂上的伤口一阵又一阵钻心地疼，头里仿佛也有个东西正突突突往外挤，直要将她脑袋挤破去。苏姐早熬了粥放在厨房，老川守在灶台旁用铁钳来回戳那残余的灰烬。
舒清哎哟哎哟地走进厨房说：“苏姐，你帮我看看，我手疼死了。”苏姐帮她轻轻揭开纱布，却见伤口红肿，像是发炎了。于是盛了碗粥递给她说：“你先喝点垫垫肚子，”又转头看着老川，“现在四点多，你带舒清去趟医院，顺便再买点凉菜回来，等你们到，差不多老板也到了。”
没想到老川一撇嘴：“我不去菜市场。”
苏姐叹了口气，道：“其实凉菜也不定非要去菜市场才能买到。”
这头喝粥的舒清差点将口中的粥喷出来，强憋着笑溜到院子里。老川丢下铁钳也跟出来，只说：“你搞快点。”于是舒清几口将那稀饭倒进肚子里，两人便开车往县城去。一直到夜里六点多，方才回来。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只见老板、李其兄弟二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老川提着凉菜自去厨房交差，舒清一一打过招呼，抬了凳子坐下。李其朝舒清笑道：“我听苏姐说，你伤口发炎了？”
舒清心道：我与你也并不熟，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是何用意？不过嘴上还是老实回答：“对，所以就麻烦老川带我去医院处理一下，怕感染。”
李其道：“其实在这里还好，不必过于担心感染的事情。只是听说缝了四针，怕是要留疤。我看你皮肤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手臂上留疤还是不好看。老板，你可得好好补偿人家。”
老板笑道：“那是自然，人顾客也给我打电话，说是很感谢。只是这老川不知道又去哪里玩了，大半夜不在店里，还麻烦你弟弟帮忙送一趟。”
老板顺势问道：“前天晚上，老川怎么没在店里呢？”
舒清早已打好腹稿，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川便赶紧从厨房出来，说道：“有两个游客，在景区里逛了半天到我们店里。看了条件问了价格，看起来是有要住店的意思，只是还有犹豫。所以晚上就留他们吃饭，想着吃完晚了就住下了。结果吃完俩人还是决定要回县城，我就送了他们一趟，没想到回来路上车胎爆了，又去找补胎的，就耽误半晌。”
老板点起一支烟，笑道：“我还以为他被哪个女人绊住脚了呢。”
来都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