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旁边恍惚地看着两人谈笑,脑中思绪万千,突然觉得天地间只剩下她自己,四周都是空旷的荒野,有人在说笑,有人在走动,只有她只身一人,无所依靠。
来这里之后,她时常有种轻浅的感觉,却并未深究——每当她和老川或其他客人在一起时,她总觉得心里有个分外明显的缺口。这个缺口是他们任何人都无法填补的,他们肆意的笑容、体贴的关怀、丰富的过往,越是靠近他们,她越觉得孤独。唯有群山间只剩自己时,她才感觉到自己是鲜活的。她不需要摘出一部分的自己,去适应周围,去试图融入任何人的生活。
有一刻不一样,当她反应过来李君在车上轻声说的是“不要怕”时,她突然感觉到存在——自身乃至生命的存在,仿佛她可以去尝试任意一种生活,无惧繁杂万千的苦痛。他的那句“不要怕”就像是一颗充满力量的参天大树,她就站在浓密的绿荫之下,心间辽阔而舒畅。
“咱不跟这帮老男人玩,你来,我有话跟你讲。”李君见舒清正出神,于是喊她往楼顶上来。
因已是深秋时节,天黑的早,只余天际淡淡浅粉余晖。站在楼顶远远瞧见山谷下炊烟寥寥,零星灯火闪耀。屋旁树木茂密,各占其位,它们从不同的地方各自生长,从自然中汲取更多养分,在高原上的风的轻抚下,那些伸向天空的绿叶终于在高处相遇,它们相互交错,难舍难分。
他低头目光烁烁地瞧着舒清,只觉得夕阳余晖笼罩之下,她随风扬起的每一根发丝都那么温柔。清幽的木香萦绕在两人周围,丝丝缕缕飘入心中,让人安定而满足。他轻声问:“你会在这里呆多久?”
舒清抬头撞上他明亮清澈的眼神,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现出央吉的模样,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局促地抠着双手,想起央吉眼泪颗颗,悄然无声地掉落到土地里。
那一瞬间,舒清仿佛看见一个完整透明的自己站在内心深处某一个房间里,所有**整齐有序列在自己的躯体上,有关于虚荣、理想、金钱、逃避、勇气。
“你在想什么?”李君疑惑道。
“我不知道”,那画面转瞬即逝,不及深想,“我不知道我会在这里呆多久。”
李君道:“我倒希望你能多呆些时间,因为我想把一些东西交给你呢。”说完他抬手摸了摸舒清被风揉乱的头发,他的笑容纯净真诚,没有过多杂念。舒清却不敢多看他,转身注视着山谷间奔向远处的河流。
苏姐在楼下叫他们吃饭,正好舒清的手机响起,于是她说:“你先去,我妈打电话来,我接一下。”
席间几人聊到当地一个传统热闹的节日,李其和老板商量着面向当天住店的客人推出套餐,包含手作体验、夜间晚会等内容。两人越聊越起劲,当下便将活动流程都讨论出来。
这一夜,几人方聊到十二点多才散场,李其和老板第二天又回了蓉城采买节日当天所需物料。李君则开始时常往客栈这边跑,舒清要么躲在房间借口不舒服不肯出来,要么就是留老川去应付他。
这天晚上,老川在前台捣鼓完电脑,见舒清坐在院子里静静看星星,于是开了两瓶酒,递给她说:“这几日我瞧着你倒是不太对劲,怎么了?”
她抿了口酒,只说:“没什么。”
老川问:“对了,你来山里这件事,你是怎么跟你家里人说的呢?”
“撒谎呗,我说公司在山里有个项目,需要文案来这边驻场。”舒清不以为然地说。
“你家里人信吗?”老川见单刀直入,是问不出她的心事,于是循序引导着。
“有什么不信,工资还是照发的。他们只关心我有没有稳定收入,别的才不管。”舒清扭头在桌子上搜寻,问他,“你烟呢,给我来一根。”
老川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她,又亲自给她点火,说:“我前两天特意问过老板,李其已经结婚了。”
舒清一时呛到,说:“他结婚干我屁事。”
老川急了:“他老婆是西北人,他家里只有祖父是藏族人,其余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这几日,我瞧你老躲着李君,倒有点我之前对央吉那股忽冷忽热的劲,你说你图啥?”
舒清倒也不是没明白他的话,只是总觉得心里有道坎,令她一看见李君就想躲。眼看节日一天天临近,李君被自己冷了几天倒是不往店里跑了,舒清心里却越发难受起来。她坐在院子里,就任那阳光直直地晒在她身上,见苏姐提了一篮子水果要出门去,便喊她:“苏姐,你上哪去?”
苏姐说:“昨天老川在县城里买了好些新鲜水果,我想着给李君他们送点过去。”
舒清眼珠子一转,笑着跑过去说:“要不我去吧。”
这头苏姐和厨房里的老川对视一眼,便将果篮交给舒清。这一路,她走得极为忐忑,仿佛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等会面对李君,该如何对自己前几日的冷淡作出一个令大家都信服的解释。
一直走到李君家门口,舒清也没想出个圆满的解释来。李君开门见她却颇有几分冷漠,问她:“你来做什么?”
舒清跟着他一路往书房里去,笑着说:“有些新鲜水果,给你送来。”
李君也不看她,走到画架子旁自顾画着画,只说:“你放那桌上吧,谢谢。”
“那个,就是前几日,那个我......”舒清放下果篮子,站在他身后,搓着手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找词汇,却是一片空白。
李君搁了画笔,转过来认真注视着她,等了一会见她没有下文,眼里闪烁着的期待的光芒渐渐散去,他说:“没关系,回去吧。”
说罢一路将舒清送到门口,赶客至此,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心里将自己骂了无数遍。没想到隔了一会,李君来客栈找老川,说:“我哥打电话说需要我们去县城里买点零食,他列了清单,我看着东西多,想看你们这边能不能来个人帮我提一提。”
老川看了眼坐在大客厅看书的舒清,笑道:“可以,我让舒清和你去,我手里还有别的事要忙。”
两人直接开老川的车去县城,起初两个人都很沉默,但那些树枝时不时敲敲他们的窗,李君才说:“把窗户关上,等会脸刮花了。”
舒清也放松下来,笑道:“我脸皮厚,不怕。”隔了一会,她十分认真地说:“我也决定了,要交些东西给你。”
李君眉眼低落,看了一眼仪表盘,复又重新看路,却是没看舒清一眼。她侧头看着他,以为他是绷着面子,不好意思,又找了别的话题聊:“明天就过节了,店里会很忙,你们是不是也要准备很多做手工的材料啊?”
李君只是恍惚地盯着前路,直到舒清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她见他心不在焉,也不再说话。只看着车窗外灿烈的阳光,树叶泛出点点金黄,又是一年枯落时。两人到县城,先往最大的超市里买了零食,又到菜市场买些明日要用的鱼虾。
舒清没想过会再见到央吉。她站在菜市场门口,热切地注视着他们的汽车停下,看见来人并非老川后,她十分低落,却还是笑着叫了舒清。她说:“我要结婚了”,她仍然低头轻轻抠着手指,脸上全然没有对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的期待感,“回去替我向老川问好。”
央吉走后,舒清坐在菜市场门口布满污泥的台阶上发呆,直到李君买完鱼虾回来,见她脸上全是泪水,心里慌得不行,只问她怎么了。她摇头不肯说,俩人回去路上,舒清平复下来,才终于道清老川当日为什么不在店里。
那一刻,李君仿佛突然明白前几日舒清为什么会躲着自己。他为什么能这么懂她,仅仅只是别人的故事,为什么能窥见她的内心?他不得其解,只想立马停下车拥抱她。
但他忍住了。无法道清所有年轻人的冲动到底是为了什么,若过一个年轻人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决定,那也不能称之为“冲动”了。
第二天两家店各自忙着手里的工作,老川在厨房帮苏姐准备晚餐,舒清躲进房里仔仔细细化了一个妆,又挑了一件衬衫穿上。那衬衫上描绘了青绿的植物,简洁自然。她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才走出房门。
院子里客人喧闹不止,她在人群中寻找着,直到看见走廊尽头站着的李君。他嘴角轻轻上扬,纯净的双眼就像今夜漫天璀璨的星河,他直接又大胆地注视着她。他身后跟着去店里做手工回来的客人,舒清只是轻轻回以一个微笑,便不好意思地跑开。
他们喝着酒,尽情讲述着心里的悲欢喜乐,在所有喧闹中,李君和舒清在大客厅里享受着一方静谧。他提了一幅画送给她,在征求他的同意之后,舒清拆开画的纸封。
那画上是一个女生的背影,她静静望着河面,周围是渐渐变黄的银杏树。舒清才反应过来,那是在九眼桥。
碰巧那段时间,舒清正反复思考着自己当初非要来山里地目的,才发现原来心不静,哪里都是喧嚣地。直到那天以后,李君再没来过客栈,他甚至已经不在这座山里。她开始停止思考,跟老川说准备回蓉城去。
老川道:“我从知道李君去蓉城工作后,就猜到你要走。你们两个人倒是看似大胆,实则胆怯的人。蓉城不大,这座山也不大,希望你们能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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