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槎的“顺路”接送持续了一周。这一周,林杉落仿佛踩在云端,每一天都像被包裹在一层不真实的糖霜里。她习惯了清晨在室友暧昧的目光中跑下楼,习惯了他车里好闻的味道和总是恰到好处的暖气,习惯了他递过来的、来自不同知名餐厅的早餐。
她也习惯了那些无处不在的打量和议论。从最初的如芒在背,到后来的勉强适应,她努力学着忽略,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个给她带来这一切纷扰,也带来极致甜蜜的中心——陈槎身上。
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揉揉她的头发,叫她“小落落”;会在等红灯时,突然倾身过来吻她,不管周围是否有好奇的目光;会在她磕磕巴巴地试图理解他们圈子里某个笑话时,露出那种带着点纵容和玩味的笑意。
但这份甜蜜并非毫无杂质。他的情绪像一阵难以捉摸的风。有时他会连着半天不回消息,然后突然出现在她教室外,若无其事地问她想不想去看夜场电影。有时他会因为一通电话而骤然冷淡下来,眉心微蹙,周身的气压都变低,让她不敢多问一句。
周五下午,林杉落只有一节课。下课铃响,她收拾好东西,一边往外走一边习惯性地看手机。没有陈槎的消息。他昨天说今天家里有点事,可能不过来接她了。
一丝淡淡的失落涌上心头,但很快被她压下去。她告诉自己不能太依赖,要保持独立。正准备走去公交站,手机却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市。
她疑惑地接起:“喂,你好?”
“林杉落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却公式化的女声。
“我是,您是哪位?”
“您好,我是陈槎先生母亲董女士的助理,姓王。”女人的声音礼貌周全,却透着一股疏离,“董女士想请您喝杯下午茶,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林杉落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瞬间顿在原地。陈槎的母亲?! 血液似乎一下子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让她指尖发凉。恐慌像是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我……我现在……”她声音有些发颤,几乎语无伦次。
“您别紧张,”王助理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只是一次很简单的会面。董女士就在您学校附近的‘云顶’餐厅,司机已经在您学校东门等了,是一辆黑色的宾利,车牌尾号888。”
对方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帖而不容拒绝,根本没有给她思考或推辞的余地。甚至连她人在哪里,似乎都一清二楚。
林杉落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想给陈槎打电话,手指颤抖着找到他的号码,却迟迟没有拨出去。他家里有事……是他母亲找他吗?他知道他母亲要来见自己吗?
各种混乱的念头飞速闪过。
“林小姐?”电话那头的王助理还在等待回应。
林杉落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躲是躲不掉的。她甚至有一种模糊的预感,这一天迟早会来。
“好的……我知道了。麻烦您稍等,我这就过去。”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镇定了一些。
“好的,期待您的到来。”王助理客气地挂了电话。
握着发烫的手机,林杉落站在原地,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简单的羽绒服、牛仔裤和雪地靴,这一身去那种听起来就很高档的餐厅见陈槎的母亲……
她几乎能想象到对方会如何打量她,评估她。一种深深的自卑和窘迫感攫住了她。但现在回家换衣服显然来不及了。
她咬咬牙,尽量挺直脊背,朝着学校东门走去。果然,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安静地停在那里,引得来往往的学生纷纷侧目。穿着制服的司机看到她,恭敬地为她拉开车门。
车内奢华而舒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林杉落拘谨地坐进去,手心里全是汗。
车子很快抵达了那座本市知名的地标性建筑顶层——“云顶”餐厅。电梯直达,门一开,便有穿着优雅套装的侍者躬身引路。餐厅环境极尽奢华,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这个时间点客人很少,安静得能听到悠扬的钢琴声。
王助理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妆容精致、举止干练的女性,她正站在一处靠窗的位置等候。看到林杉落,她微笑着迎上来:“林小姐,这边请。董女士马上就到。”
她将林杉落引到一张视野极佳的桌子前坐下。很快,侍者端来柠檬水和菜单。
“董女士习惯喝英式下午茶,我已经为您们点好了套餐。”王助理温和地说,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安排。
林杉落点点头,手指紧张地蜷缩在膝盖上。她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大约过了五分钟,一阵轻微的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传来。林杉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的香奈儿套装、佩戴着珍珠项链、气质卓绝的中年女士走了过来。她保养得极好,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眉眼间能看出与陈槎的几分相似,但更显凌厉和精明。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林杉落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没有丝毫温度。
王助理立刻起身,恭敬地为她拉开椅子。
董女士优雅落座,对林杉落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林小姐?”
“阿……阿姨好。”林杉落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声音细若蚊蚋。
董女士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似乎对她的称呼并不满意,但并未纠正。她只是对王助理示意了一下,王助理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不远处等候。
精致的三层点心塔和银质茶具被送了上来。董女士自顾自地拿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倒茶,动作优雅至极。
“林小姐,不必紧张。”她终于开口,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今天请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槎槎最近似乎比较忙,回家的次数也少了,听他提起,交了个新朋友,所以我这个做母亲的,出于关心,想见一见。”
每一句话都说得滴水不漏,礼貌周到,却像软刀子一样,一下下戳在林杉落的心上。她称她为“新朋友”,而不是女朋友。
林杉落低着头,盯着面前骨瓷杯里澄澈的红茶,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说,你是A大经管学院的学生?”董女士继续问,语气像是在进行一项例行调查。
“是的。”
“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爸爸是中学老师,妈妈是护士。”林杉落的声音更低了。
董女士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下,抿了一口,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但那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槎槎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性子野,做事没什么长性。”她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在林杉落身上,带着一种锐利的穿透力,“年轻人交朋友很正常,我们做家长的也不会过多干涉。只是……”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林杉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有些界限,还是要分清的。不同的圈子,硬要融在一起,对谁都不好,你说呢,林小姐?”她的语气依旧温和,甚至称得上语重心长,但话里的意思却冰冷刺骨,“槎槎以后的路,家里早就有了安排。他玩心重,或许一时觉得新鲜,但最终总是要回到正轨上的。”
林杉落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听明白了。这不是一次友好的见面,这是一次警告,一次划清界限的宣告。她在提醒她,她和陈槎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只是他人生中一段无足轻重的新鲜经历,迟早会被抛弃。
屈辱和难堪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我……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董女士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算是满意的神色,“这家店的司康饼不错,尝尝看。”
她像一个下达完指令的上位者,开始悠闲地享用下午茶,仿佛刚才那番残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的闲聊。
林杉落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她如坐针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董女士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了一眼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我一会儿还有个会。王助理会安排司机送你回去。”
她站起身,王助理立刻上前。
“谢谢您的招待,阿姨。”林杉落也慌忙站起来,机械地说着礼貌用语,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木偶。
董女士对她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什么也没再说,转身优雅地离开,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
王助理走过来,脸上依旧是职业化的微笑:“林小姐,我送您下去。”
坐在回学校的车上,林杉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睛酸涩得厉害,却流不出眼泪。心脏的位置一抽一抽地疼。董女士的话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
“不同的圈子……” “一时新鲜……” “早有安排……”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这段小心翼翼捧着的、视若珍宝的感情,竟然如此不堪和廉价。原来,那些她隐隐感觉到的不安和差距,早已被看得清清楚楚。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陈槎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早上发的【我到教室了】,他没有回复。
他现在在做什么?知道他母亲来找她吗?
一种巨大的无力和委屈包裹了她。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她失魂落魄地下了车,甚至忘了对司机说谢谢。
刚走进校门,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陈槎”。
她的心猛地一跳,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在哪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语气如常。
“刚……刚回学校。”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晚上有个朋友的生日宴,跟我一起去?”他似乎是随口一问,带着惯有的不容拒绝。
若是平时,她大概会犹豫、会紧张,但最终还是会答应。但此刻,董女士那些话像冰锥一样刺在她心上。
她第一次,生出了一点反抗的念头。 “我……我有点累了,想回宿舍休息。”她小声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怎么了?”陈槎的声音沉了一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的敏锐让她心惊,也让她更加委屈。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妈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敢说。她怕说了之后,会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是维护,是沉默,还是觉得她小题大做?
“没有,”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轻快些,“就是今天课有点多,真的有点累。你去玩吧,玩得开心点。”
陈槎又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行吧。”最终,他没再坚持,语气淡了些,“那你自己休息。明天再说。”
挂了电话,林杉落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园路上,却觉得无比孤独。
看,他甚至没有多问几句。或许在他看来,她的情绪并不那么重要,一次小小的拒绝,也无伤大雅。
她慢吞吞地走回宿舍,推开门,室友们都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路灯。忽然,手机又响了一下。
是陈槎发来的消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背景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奢华的私人包厢,灯光迷离,一群人正举杯欢笑。照片的焦点并不清晰,像是随手一拍。
但在照片的角落,靠近陈槎坐着的位置旁边,坐着一个穿着浅粉色洋装的女孩侧影。
女孩侧着头,似乎在和对面的谁说话,笑得温婉得体。她手腕上戴着的钻石手链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那个侧影,林杉落有些模糊的印象。好像就是上次在俱乐部里,那个问她哪个大学的、哥大毕业的女孩。
陈槎发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是在告诉她,没有她,他的世界依旧喧嚣繁华,不缺女伴?还是单纯只是想分享一下现场的气氛?
林杉落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
董女士的话,和陈槎发来的这张看似无意实则刺眼的照片,交织在一起,像是一盆冷水,将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甜蜜和幻想,都浇得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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