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运动会当天，天刚蒙蒙亮，校门口停着七中专门接送体育生的大巴车，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在寂静的校园里格外清晰。
常则单肩背着运动包，嘴里叼着片吐司，慢悠悠地晃到车前。
"常哥！这儿！"毛楮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使劲挥手。
常则三两步跨上车，扫了一眼车厢。
高二的都知道打个招呼，有一部分高一的陌生面孔，田径队的、游泳队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没人注意他。
他径直走到毛楮旁边的空位，把包往脚下一扔："怎么这么早？"
"教练说要提前热身。"毛楮递给他一瓶水，"你吃早饭没？"
常则晃了晃手里啃了一半的吐司："这不正吃着。"
前排几个田径队的男生回头看了他一眼，交头接耳。
常则眯了眯眼，那几人立刻转回去。
看个屁，没见过跨栏的？
车子启动，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
毛楮掏出手机，打开一看："哎，班级群里炸了，都在说给咱俩加油的事。"
常则瞥了一眼。
群里消息99 ，刘希刷了一排"常哥威武"，“毛楮顶上”。
苏畅发了张猫咪举旗的表情包。
就连成岚都冒了个泡。
"无聊。"常则关上手机，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毛楮凑过来："廖老师没来消息？"
常则眼皮都没抬："他凭什么给我发消息？"
"他不是你…"毛楮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呃，班主任嘛。"
“他也是你班主任，怎么不给你发？”
车子拐了个弯，阳光突然从车窗斜射进来，照在常则脸上。
他皱了皱眉，抬手挡住眼睛。
那家伙现在应该在教室点名吧。
大巴驶过跨江大桥，江面上波光粼粼，远处市体育场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市体育馆·运动员休息区
体育馆里人声嘈杂，各校代表队挤在休息区，校服颜色混杂在一起。
常则靠在栏杆上拉伸，毛楮在旁边帮他拿着外套。
"常则。"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常则回头，看见吴滇双手插兜站在那儿 。
应宁中学的黑红校服衬得他肤色更冷白，那股子傲气和初中的时候是一点也没变。
"哟，滇哥～"
常则直起身，扯了扯嘴角，"还没被你们教练打死？"
吴滇冷笑一声，两人保持着距离："你还没被你们班那个班主任管废？"
两人对视两秒，突然同时伸手撞了下拳头。
毛楮在旁边瞪大眼睛，这俩人的打招呼方式跟要打架似的。
"一百米？"常则抬了抬下巴。
"嗯。"吴滇扫了眼他身上的号码牌，"你跨栏？"
"不然呢。" 常则看向他，“我又不是没跟你提过。”
吴滇轻哼一声，他嗤笑道："别第一轮就摔了。"
"滚。"常则踹他一脚，被吴滇轻松躲开。
远处传来广播声，女子跳高预赛开始检录。
吴滇看了眼时间："走了。"他转身前顿了顿，"比完别溜，请你吃饭。"
常则摆摆手，故作嫌弃："等你拿冠军再说。"
吴滇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中指，和常则这人如出一辙，随后消失在人群中。
这傻逼还是老样子。
阳光透过体育馆顶棚的玻璃洒下来，照在常则的号码牌上。
远处，毛楮正偷偷拍下他和吴滇的合照，发到了八班群里。
——男子110米栏预赛
起跑线前，常则蹲下身，指尖压在粗糙的塑胶跑道上。
阳光直射下来，晒得他后颈发烫。
两侧的选手不断调整起跑器，金属碰撞声咔咔作响。
"各就位——"
常则深吸一口气，肌肉绷紧。
妈的，可别在第一个栏就翻车。
发令枪响。
他猛地蹬地冲出去，风声在耳边呼啸。第一个栏近在眼前。
抬腿，跨跃，落地时右腿微微发麻，但节奏没乱。
余光里，隔壁道的选手已经落后半个身位。
第三个栏，第五个栏……
看台上突然爆发出尖叫："常哥牛逼！"
就毛楮那破锣嗓子，隔着半个场都能认出来。
第八个栏时，右小腿突然抽痛。
常则咬紧牙关，狠狠撞开最后一个栏，冲过终点线时差点跪在地上。
"13秒78！小组第一！"
裁判高声报出成绩。
常则弯腰撑着膝盖，汗水砸在跑道上，很快被晒干。
他抬头看了眼大屏幕。
预赛总排名第三，落后第一名0.3秒。
"操。"
一瓶冰水突然贴在他后颈上。
吴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说着："还行，没丢人。"
常则抢过水，瓶身贴着脸颊："决赛干死你。"
吴滇轻啧一声，冷笑道："还干死我，你先治好你那瘸腿吧。"
说完转身就走，常则抬眸时看见他偷偷比了个拇指。
……这傻逼。
看台上，毛楮的手机镜头一直跟着常则。
画面里，那个总是暴躁的男生站在阳光下，水珠顺着下巴滴落，笑得嚣张又明亮。
——男子110米栏决赛
决赛前，毛楮给常则的右腿喷了药，他自己都快要上场了，结果还拿着个小风扇给常则对着猛吹。
“常哥，能行不？”毛楮蹲下身子，看着擦汗的常则。
常则动作一顿，他沉默了那么两秒。
“废话。”
…决赛的起跑线比预赛更安静。
常则活动了下右腿。
抽筋的感觉已经消了，但肌肉还绷得发紧。
他瞥了眼两侧的选手，都是陌生面孔。
预赛排名第一的那家伙站在第四道，正不停地原地小跳。
神经质一样。
跳这么欢，待会儿别摔了。
"各就位——"
常则俯身，手指触地。
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热气蒸上来，混着防滑颗粒的粗糙触感。
枪响。
他冲出去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同。
预赛时那种滞涩感消失了，每一步都像踩在弹簧上。
第一个栏、第二个栏……跨跃的节奏精准得像是身体自己在计算。
看台上零星传来喊声，但他听不清。
直到第七个栏，余光里已经没人跟上来。
最后一个栏，他几乎是飞过去的。
冲线时，大屏幕直接亮出成绩——13秒41。
比预赛快了近0.4秒。
常则喘着气，双手撑住膝盖，抬头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两秒，忽的就咧嘴笑了。
这种时候，什么都值得。
"草！常哥破市记录了！"毛楮从看台冲下来，差点被保安拦住。
领奖台比想象中矮。
常则站在最高处，金牌挂脖子上沉甸甸的。
奏完国歌下台时，吴滇靠在栏杆边等他，手里抛着瓶运动饮料："还行。"
"什么叫还行？"常则一把抢过饮料，"老子第一！"
吴滇翻了个白眼："我一百米也第一。"
"关我屁事。"常则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喉结滚动，汗水顺着下巴滴到领口，"我又不跑百米。"
在休息区等了会儿毛楮，他一千五拿下了银牌，离第一也就差一点点。
常则搂着毛楮的脖子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几个都懒得管教练怎么看，吴滇是纯无所谓，都豪横起来了。
常则随手用金牌敲了敲吴滇肩膀："走了，吃饭去。"
妈的，老子真牛逼！
夕阳西下，三个男生齐步走出体育馆，聊开了。
常则摸出手机，犹豫了一秒，对着金牌拍了张照，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对方是——［教书人］。
——傍晚的烧烤摊。
塑料凳腿蹭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常则一屁股坐下，金牌随手丢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当啷"一声。
"老板！三十串羊肉，一箱啤酒！"
毛楮赶紧把金牌捞起来，用纸巾擦了擦："常哥，这好歹是金牌…"
"擦个屁，又不会生锈。"常则往后一靠，胳膊搭在椅背上，斜眼瞥吴滇，"你请客啊。"
吴滇刚收回目光，看了眼常则："凭什么？"
"凭老子拿金牌了。"
"我也拿了。"
"那你请双份。"
吴滇抄起筷子砸过去，常则偏头躲开，筷子"啪"地掉在地上。
老板见怪不怪地又递了一双。
烤串上来的时候，常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咬着肉含混不清地问："哎，你那个对象呢？"
吴滇的手顿了一下："什么对象？"
"就你们学校那个啊，上次你不是说…"
"没有。"吴滇打断他，语气生硬，"你记错了。"
常则挑眉："哦——"尾音拖得老长，明显不信。
毛楮左看看右看看，试图加入话题："滇哥喜欢什么样的啊？"
吴滇盯着手里的烤串，油脂滴在炭火上，滋啦一声冒起青烟。
"…傻的。"
"啊？"
"够傻才会喜欢我。"吴滇说完，自己先嗤笑了一声，仰头灌了半瓶啤酒。
常则和毛楮对视一眼，同时露出"这人脑子有病"的表情。
常则：…搞不懂这些基佬。
夜色渐深，烧烤摊的灯泡招来几只飞蛾。
吴滇的影子投在墙上，被拉得很长，像道解不开的结。
——次日清晨·体育馆停车场
晨雾还在上半空萦绕着，天边倒是蓝汪汪的。
各校的大巴车已经排成一列，引擎声此起彼伏。
常则拎着背包站在七中的车前，他的金牌已经收在了包里。
不像别人，一个个的挂脖子上纯显摆。
吴滇双手插兜走过来，应宁中学的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说话语气暗戳戳的："下次别输太难看。"
昨晚上这三个人拼酒喝。
"你才别输。"常则锤了他一拳头，他忽的顿了顿，"……对了。"
吴滇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有屁快放。"
常则盯着他看了两秒，难得正经："珍惜当下吧，傻逼。"
吴滇："……？"
"有些人，有些事，"常则继续胡扯，语气深沉，"错过了就没了。"
常则哪知道这些话都说到某人的心里头去了。
吴滇的表情逐渐扭曲："你他妈吃错药了？"
"真的，"常则一脸诚恳，"比如你那个青梅竹马——"
"常则！！"吴滇瞬间暴怒，一把揪住他衣领，"你找死是不是？！"
常则早有准备，反手拽住旁边看戏的毛楮："走了！"
两人在吴滇扑上来的前一秒窜上大巴，"砰"地关上车门。吴滇的拳头砸在车窗上，震得玻璃嗡嗡响。
"开车！快开车！"毛楮吓得直拍司机座椅。
大巴缓缓启动，常则透过车窗对吴滇比了个中指，笑得嚣张。
吴滇站在原地，气得踹飞了路边一个矿泉水瓶。
啧，脾气还是这么爆。
毛楮惊魂未定地瘫在座位上："常哥，你干嘛突然说那些？"
常则低头把外套卷起来，漫不经心道："看他炸毛好玩。"
大巴驶出停车场，晨雾渐渐散去。
常则摸出手机，看了眼昨晚发出去的金牌照片——依然未读。
他皱了皱眉，把手机扔回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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