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七中的铁栅栏门半开着，门卫大爷打着哈欠，手里的收音机沙沙响着早间新闻。
校园里静得出奇，只有风偶尔掠过树梢，带起一阵沙沙声。
操场边的栀子花开了，洁白的花瓣上凝着露珠，香气被晨风裹挟着，悄无声息地漫过整个校园。
那香味不浓烈，却固执地钻进每一个角落。
走廊的窗缝里、半开的教室门边、甚至空荡荡的楼梯转角。
教学楼的走廊还沉浸在昏暗里。
阳光尚未照进来，只有尽头的应急灯亮着一点微弱的绿光。
值日生昨晚拖过的地面微微反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那股若有若无的栀子香。
某一刻，三楼拐角的高二（8）班教室，窗帘忽然被风吹起。
阳光趁机溜进来，落在最后一排的桌面上。
那里摆着一本翻开的数学练习册，字迹潦草却认真，页角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远处，第一只麻雀落在枝头，清脆地叫了一声。
七中的早晨，苏醒了。
——
上午·八班教室
田澄澄正在黑板上写语法重点，
粉笔敲得哒哒响。
常则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余光瞥见廖思诚坐在他旁边。
这家伙又趁着没课跑来教室写教案。
特别认真。
常则伸手摸进桌肚，掏出一个橘子。
……这玩意儿怎么剥来着？
他低头用指甲抠开橘皮，汁水溅到虎口上，黏糊糊的。
第一瓣剥得歪七扭八，果肉都快捏烂了。
第二瓣稍微好点，但大部分白色的橘络还粘在上面。
田澄澄不知怎的突然转身："常则！第三人称单数加什么？"
"加s。"常则头也不抬，手指还在跟橘子搏斗。
"回答正确——你手里拿的什么？"
全班目光齐刷刷射过来。
常则面不改色就胡诌着说："教具。"
"……什么？"
"橘子，orange，o-r-a-n-g-e。"
常则把剥得坑坑洼洼的橘子往廖思诚教案上一放。
"现在记住了。"
教室里一片死寂。
廖思诚的钢笔尖停在纸上，墨水洇开一个小圆点。
他看了看橘子，又看了看常则绷紧的侧脸。
"谢谢。"廖思诚腾出左手，拿起一瓣放进嘴里，"很甜。"
…甜个屁，酸死你算了。
田澄澄张了张嘴，最终放弃似的摆摆手："继续上课。"
常则盯着黑板，感觉旁边那人吃橘子的动静轻得几乎听不见。
过了会儿，一瓣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被推到他课本上。
橘络全撕掉了，果肉完整饱满。
"……谁要你剥。"常则嘟囔着，却一口塞进嘴里。
常则借着课本遮挡，他的课本边缘，多了几个橘子汁留下的指纹印。
——
常则本来以为他和廖思诚住一起的事不会有人再问。
他也自觉做的天衣无缝。
可是就像纸包不住火一样，不知道被哪个傻缺传出去了。
午休时，常则从廖思诚办公室里回来。
当常则一脚踹开后门，教室里原本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某些人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一见他进来，立刻缩了缩脖子，假装埋头写作业。
甫钰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杨年呈偷偷瞄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头。
……搞什么鬼？
常则沉着脸走到最后一排，把课本往桌上一砸。
椅子腿在地板上划拉出巨大的声响。
崔诗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常哥，那个…"
"有话就说。" 常则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就是……"她支支吾吾，"别的班的人说你和廖老师……"
"说什么？"
"说你们住一起。"李钏直接接话，眼睛亮的比她头发上那夹子还要闪，一副八卦样，"真的假的？"
常则手指一顿，指关节压得发白。
"关你们屁事。"
他声音不大，但教室里瞬间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刘希咽了咽口水："我们就是问问……"
"问个屁！"常则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谁再传这种闲话，老子把他牙打掉！"
全班噤若寒蝉。
妈的，到底谁嘴这么碎？
窗外阳光刺眼，照得人头晕。
常则抓起篮球往外走，迎面撞上刚从办公室回来的廖思诚。
两人在门口对视一秒，常则侧身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
常则没去训练也没去吃饭。
教室里空荡荡的，安静的不得了。
夕阳把课桌染成橘红色，常则趴在最后一排，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门被轻轻推开，廖思诚拎着两罐可乐走进来，易拉罐搁在桌上时发出轻微的"嗒"声。
"不喝。"常则声音闷闷的。
廖思诚没说话，拉开自己那罐喝了一口，气泡声清晰可闻。
三分钟沉默。
常则终于抬头，头发翘起一撮："你不管管那些闲话？"
"管什么？"廖思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你和我住一起？"
"…那是造谣！"
"是事实。"
常则噎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把脑袋埋得更深，闷闷的骂道："你他妈——"
"常则。"
常则抬起头看他，一副我状态很好的模样。
廖思诚突然伸手，食指抵在他眉心，"你是因为被传闲话生气，还是因为……"
手指下滑，轻点在他心口，"怕被发现是真的？"
…靠。
窗外飞过一群麻雀，影子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常则盯着廖思诚的眼睛，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突然发现那里面的人眼神慌乱得不像自己。
"爱传不传。"他别过脸，抓起桌上的可乐猛灌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老子不在乎。"
廖思诚笑了，指尖在他发顶那撮翘起的头发上轻轻一按："嗯，你不在乎。"
…哄狗呢？！
走廊传来学生打闹的声音，渐行渐远。
——
胡惟一是第二个单独找常则的人。
他把常则硬拽到了天台。
常则背靠着天台栏杆，手里捏着那罐冰可乐，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胡惟一蹲在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水泥地上的裂缝，眼神飘忽。
"那个…常哥。"胡惟一清了清嗓子，"你跟廖老师……"
"组织好你的语言。"常则仰头灌了口可乐。
"你们为啥住一起啊？"胡惟一终于憋出来，"就…啥关系？"
常则捏易拉罐的手一顿，金属发出轻微的咔响。
好家伙，这小子没完没了。
胡惟一赶紧举手："我保证不外传！真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就是…裴晓徊那家伙老拿这个阴阳怪气，我……"
常则眯起眼："他说什么了？"
"没！啥也没说！"胡惟一耳朵发红，"就老说什么'廖老师对你真好'之类的……"
裴晓徊的确说过这话，而且不止一次。至于他的目的，是胡惟一和现在的常则怎么都想不到的。
换句话说，“廖思诚对常则真好，你…我…嗯。”
就是这样。
风从天台掠过，吹得两人校服哗啦作响。
常则盯着远处操场上的学生，半晌才平静的开口："我房子装修，暂住。"
"哦…"胡惟一点点头，他明显不信，"那你们……"
"再问揍你。"常则把空罐子捏扁，精准投进垃圾桶，"管好你自己。"
胡惟一缩了缩脖子，突然压低声音："常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裴晓徊那家伙最近怪怪的，老是拿自己和谢宇晗比……"
常则挑眉，直接打断他的话："他暗恋你？"
"卧槽别瞎说！"胡惟一差点蹦起来，明显是气着了。
…这傻子没救了，逗他一下而已还当真了。
上课铃适时响起，常则拎起校服外套往肩上一甩："走了。"
胡惟一追上来："那你们到底……"
常则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中指。
——
第二天的早自习过后。
值日表被刘希一巴掌拍在常则桌上，纸角蹭到了常则桌上的水渍，晕开一小片湿痕。
"常哥！咱们班卫生分被扣光了！"刘希嗓门大得全班回头，"学生会说咱们包干区有烟头！"
常则慢悠悠抬头，眼神阴沉："所以？"
刘希瞬间怂了半截："就、就郑老师说…让你这个纪律委员去学生会解释……"
妈的，屁大点事也要老子去？那副班主任比廖思诚管的还宽。
教室前门被推开，廖思诚拿着扣分单走进来，目光直接落在常则身上。全班瞬间安静如鸡。
"怎么回事？"廖思诚声音很平静。
常则别开脸："不知道。"
"五楼天台包干区，"廖思诚念出扣分单内容，"三个烟头。"他顿了顿，"昨天谁值日？"
杨年呈弱弱举手："我、我和崔诗……但我们真的打扫干净了！"
"放屁！"十班班长周凯突然出现在后门，一脸得意，"我们班亲眼看见你们班的人在天台抽烟！"
见过串班的没见过找打的。
常则慢悠悠的起身，向前迈了一步："你再说一遍？"
周凯后退半步，但依旧嘴硬："敢做不敢认？"
"常则。"廖思诚突然开口，声音平淡："坐下。"
常则拳头捏得咔咔响，但居然真坐下了。
不对，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廖思诚走到十班班长面前，身高优势让对方不得不仰头："证据呢？"
"我、我们班有人看见——"
"照片？视频？"廖思诚打断他，"没有就是诬陷。"
他把扣分单折好放进口袋："这事我会处理。现在，请你离开我们班。"
周凯灰溜溜走了。
廖思诚转身看向全班："今天自由活动时间，全班留下大扫除。"
哀嚎声中，常则突然踹开椅子往外走。
"常则。"廖思诚叫住他，"去哪？"
"厕所。"常则头也不回，"憋不住了，行不行？"
烦死了，这破班爱谁管谁管！
…常则在走廊上站了一会，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转头没进八班教室，一脚蹬在十班门框上，挡住了正要溜走的周凯。
影子直接盖在对方脸上。
周凯往后缩了缩："干、干嘛？"
"你说干嘛？"常则伸手拽住他领子，直接把人怼到墙上，"早读检查的时候，是不是你跟学生会的说，看见我们班的人在小树林抽烟？是不是你们班的在卫生区放烟头栽赃给八班？说话！"
周凯眼神乱飘："我、我就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常则冷笑一声，手上力道加重，"就你这一句话，我们班卫生分扣了一分，流动红旗没了。"
走廊上渐渐围过来看热闹的人。
十班几个男生想上前，被常则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数三下。"常则松开他领子，拍了拍他肩膀，笑得瘆人，"你去学生会把话给我说清楚。一 ——"
周凯腿已经开始抖了。
"二——"
"我去！我现在就去！"周凯扭头就往学生会办公室跑，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一跤。
常则插着兜慢悠悠跟在后面，路过拐角时突然停住。
廖思诚正靠在栏杆边，手里拿着本登记册，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两人对视一眼。
廖思诚合上册子："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
"这种最快。"常则别过脸。
"确实。"廖思诚点了点头，"但下次可以等我一起。"
常则猛地转头看他。
廖思诚已经往前走去了，白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
他头也不回地补了句："毕竟我是班主任。"
...操。
常则抿着唇，他抬脚进了教室。
远处传来周凯结结巴巴跟学生会解释的声音："我、我可能看错了..”
——
下午第一节生物课。
常则抱着装满显微镜的器材箱从后门进来时，教室里的光线正被西晒的太阳切成碎片。
肖平亿站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着叶绿体，底下睡倒一片。
他刚要把箱子放到角落，突然瞥见第一组靠窗的位置有什么不对劲。
那天花板上晃着一小块刺眼的光斑，正随着某个角度微微移动。
…傻逼，反光这么明显。
常则眯眼看去，果然看见陈诏鬼鬼祟祟地捏着个小镜子，借着课本遮挡在整理刘海。
"常则！"肖平亿突然喊他，"器材放好了吗？"
全班目光唰地转过来。
常则没说话，下巴朝天花板抬了抬。
肖平亿顺着望去，光斑正好晃到他眼镜上："哎呦！这什么——陈诏！你拿的什么？！"
陈诏手忙脚乱把镜子往抽屉塞，结果"啪"地掉在地上。
"哈哈哈哈！"刘希他拍桌狂笑，"臭美被逮了吧！"
肖平亿气得要长出头发："没收！期末再来找我拿！"
常则把器材箱哐当一声搁在架子上，转身时余光扫过他旁边的座位。
廖思诚的教案本摊开着，钢笔还搁在上面，人却不在。
…又去哪了？
窗外梧桐树沙沙响，那片闯祸的光斑终于随着夕阳西沉而消失。
陈诏哀怨地瞪了常则一眼，后者熟练的回敬一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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