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来应该是平常的一天。
郑萍娜刚合上教案,眼角还挂着刚上完《孔雀东南飞》留下的泪花。
“所以说,封建礼教害人啊——”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
一声破锣嗓子突然炸响,全班吓得一激灵。刘希站在座位上,手里卷着课本当话筒,唱得青筋暴起。
郑萍娜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刘希!你……”
“郑姐!”刘希深情捧心,“我这是对封建礼教的反抗!”
陈诏一脸嫌弃:“反抗你大爷!难听死了!”
爆笑声中,李钏拍着桌子起哄:“再来一个!”
常则在崔诗的激将法下一脚踩在椅子上,加入鬼哭狼嚎:“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
廖思诚抱着数学作业本路过窗口,看到的就是这幅群魔乱舞的景象。
郑萍娜扶额瘫在讲台上,而刘希正被陈诏用扫帚追着打。
“年轻真好啊。”涂暮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捧着保温杯感慨。
廖思诚看了一眼涂老头,他默默掏出手机录视频,这下周班会课的素材有了。
午休时,苏畅皱着眉头翻手机:“叶子怎么不回消息?”
成岚瞥了眼杨叶晴的空座位:“她昨天说头疼。”
“不对劲。”李钏叼着棒棒糖,“她连每日单词打卡都断了。”
常则正趴着补觉,闻言抬头:“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你傻啊?”崔诗忍不住翻白眼,“又不知道地址。”
正说着,教室广播突然响起:“请八班班主任廖思诚老师速到教务处。”
晚上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难得没人守着,常则正趴在桌上转笔,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
他偷偷摸出来,扫了眼屏幕——
甫钰文:「老廖被叫去教务处还没回来,好像是因为叶子的事。」
常则皱了下眉,迅速回复:「具体?」
甫钰文:「不知道,听郑姐在办公室骂人,说什么“畜生不如”。」
笔“啪”地掉在地上。常则弯腰去捡,趁机又发了一条:「谢了,改天请你喝奶茶。」
刚直起身,手机又震——
裴晓徊:「杨叶晴家住城东锦华苑7栋。她叔叔刚出狱。」
常则瞳孔一缩。裴晓徊家是开律所的,消息向来灵通。
这么一弄,他迅速联想了起来。
他猛地踹了下前桌椅子,崔诗啧了一声,她回过头:“干嘛?”
“等会儿帮我打掩护。”常则压低声音,“就说我肚子疼去医务室了。”
放学铃一响,常则拎起书包就往外冲。
“裴晓徊!”他在走廊拦住人,伸手,“车钥匙借我。”
裴晓徊眉梢一挑,他靠在栏杆边,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去哪?”
“救人。”
裴晓徊盯着他看了两秒,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后胎气不足,别骑太快。”
常则一把抓过钥匙,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裴晓徊淡定的补充:“——才怪,我刚打过气。”
城东某小区·停车场
廖思诚刚挂掉杨父的电话,车窗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驾驶座的玻璃,一根铁棍抵在裂缝中央。
车外站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脖子上还挂着条大金链子。
“老师是吧?”男人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我家的事轮不到你管!”
廖思诚冷静地锁上车门,正要拨报警电话,就听见飘来一句特干净的一句话。
“我操你大爷!!!”
一道黑影从侧面猛冲过来,常则飞起一脚直接踹在男人腰上!
铁棍咣当落地,男人踉跄着撞上水泥柱。
“你他妈是畜牲吗!”常则揪住他衣领,拳头捏得咯咯响。
“长个把儿就把自己真当男人了?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她才十七!你毁了她一辈子!狗改不了吃屎,见鬼去吧……”
一句一拳头。
男人挣扎着骂:“你谁啊你!”
“我谁?”常则一拳砸在他脸上,“我是他学生!”
血从男人鼻孔喷出来,常则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眼车里的廖思诚,声音低下来:
“他是我哥。”
警笛声由远及近。
廖思诚终于推开车门,玻璃碎片哗啦洒了一地。他抓住常则发抖的手腕:“够了。”
常则红着眼睛松开那人,转身一把抱住廖思诚,力道大得像是要确认他完好无损。
公寓·夜晚
客厅里,廖思诚坐在沙发上,手机贴在耳边,声音低沉:“李警官,杨叶晴的验伤报告……”
常则靠在厨房门框上,默默看着他。
廖思诚的白衬衫袖口沾了点血迹。
不是他的,是下午揍人时蹭到的。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眼镜摘了放在茶几上,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嗯,未成年人保护法第58条……不,我不会撤诉。”
常则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轻轻放在廖思诚手边。
廖思诚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对电话说:“明天我带心理医生过去……好,谢谢。”
挂掉电话,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只剩空调运转的嗡鸣。
常则蹲下来,握住廖思诚微凉的手指:“哥。”
廖思诚闭了闭眼,忽的向前倾身,额头抵在常则肩上。常则僵了一秒,随即收紧手臂,把人牢牢圈住。
自从那日相互依偎后,一切的拥抱都变得顺理成章。
“常则。”廖思诚的声音闷在他肩窝里,“我今天……”
“我知道。”常则打断他,手掌抚过他后背,“我都知道。”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明亮,而屋内只剩下交错的呼吸声,和手机屏幕不断亮起的消息提示。
八班群聊(99 )
崔诗:「叶子明天来上课吗?」
苏畅:「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我要气死了!」
裴晓徊:「@常则 车还我。」
杨叶晴回校那天,八班反常地安静。
她穿着长袖校服,袖口严严实实地遮到手腕,安静地走到自己座位。
原本嘈杂的早自习像被按了静音键,所有人低头假装看书,余光却忍不住往她那边瞟。
常则敲了敲课桌:“看个屁,背书!”
班上立刻响起稀稀拉拉的读书声。
杨叶晴低头整理课本,露出一截手腕。那青紫色的指痕像毒藤般缠绕在苍白的皮肤上。
苏畅的笔啪嗒掉在地上。
“叶子…”
——
校长办公室
“监控很清楚。”廖思诚将U盘推过去,“常则是在对方持械攻击时出手的。”
校长盯着屏幕里碎裂的车窗:“但把人鼻梁骨打断……”
“正当防卫。”廖思诚看着眼前的人,神色平静,“刑法上有,需要我读给您听吗?”
窗外,常则靠在走廊墙上,听见里面传来校长拍桌子的声音:“廖思诚!你别太嚣张!”
门突然打开,廖思诚走出来,身姿笔挺得像谈判专家。
他瞥了眼常则:“愣着干什么?回去上课。”
常则咧嘴一笑,小跑着跟上:“老廖,你刚太帅了!”
“叫哥。”
“哥!”常则凑近,笑着看廖思诚:“晚上吃火锅?”
廖思诚把资料拍在他脸上:“月考及格再说。”
体育课上,裴晓徊去器材室还羽毛球拍,撞见胡惟一鬼鬼祟祟地往杨叶晴抽屉塞东西。
“你干嘛?”
胡惟一吓得一哆嗦,巧克力掉在地上。金色包装纸闪着光,还是胡惟一平时死都不分人的进口货。
“关你屁事!”胡惟一耳根通红,“我…我买多了!”
裴晓徊弯腰捡起巧克力,指尖擦过包装纸上的褶皱。
那是被攥得太久留下的痕迹。
“她不喜欢榛子味。”裴晓徊平静地说。
胡惟一愣了一下,他起身凑过去:“你怎么知道的?”
裴晓徊看了他一眼,有些无语,“你忘了高一军训的时候,叶子是隔壁班的班花?”
胡惟一没听明白,“哈?”
“…你让我打听她喜欢什么。”裴晓徊皱了皱眉,说完这句话后把巧克力塞给胡惟一,转身就走。
胡惟一杵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靠,我想起来了,喂!裴小班长~裴晓徊!”他连忙追出教室。
——
七中的厕所隔间成了流言集散地。
“听说了吗?八班那个杨叶晴……”
“被她亲叔叔给…啧啧,要是我早转学了。”
“穿那么严实装什么清高啊?”
隔间门突然被踹开,苏畅拎着拖把站在门口,拖布头还滴着水。嚼舌根的女生们瞬间噤声。
“再说一个字,”苏畅把拖把往地上一杵,“老娘用洗拖把的水给你们漱口。”
八班教室外的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贴满了匿名纸条:
[破鞋还装]
[听说一次五百?]
常则一把撕下纸条,转头看见杨叶晴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做题,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晚饭时间的铃声响起,全班没人动。
“都聋了?”常则踹开椅子,“今天大扫除,一个都不准走!”
半小时后,整层楼的走廊墙壁被八班擦得锃亮,包括那些不堪入目的涂鸦。
刘希举着抹布喊:“常哥!女厕所还擦不擦?”
“擦!”常则把钢丝球扔给李钏,“见字就擦,管它写在哪!”
几日后,校领导终于介入,在晨会上,老高拿着话筒喊:“严禁传播不实信息!”
晨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洒进来,落在杨叶晴的课桌上。
她的手腕上戴了一条苏畅编的彩色手绳,遮住了最后一点淤青的痕迹。
讲台上,郑萍娜正声情并茂地讲着《赤壁赋》,粉笔在黑板上吱呀作响。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刘希在底下小声接话:“那我岂不是连须臾都算不上?”
陈诏踹了他一脚:“闭嘴,你顶多算个屁。”
在憋笑声中,杨叶晴低头写字,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放学路上,刘希、苏畅、李钏和成岚几个人走在杨叶晴旁边,像一群尽职的保镖。
“叶子,今天想吃什么?”李钏晃了晃手里的饭卡,“食堂新出了糖醋排骨!”
杨叶晴轻轻摇摇头:“我…想喝校门口那家奶茶。”
“走!”刘希一挥手,像将军下令,“全员护送!”
苏畅翻了个白眼:“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搞保镖行动是吧?”
刘希说的理直气壮:“这叫同学友爱!”
杨叶晴被他们围在中间,低头咬着吸管,奶茶的甜味在舌尖化开。
在一个周日的午后,很多人都出校了。
杨叶晴在收拾书包时,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巧克力。
她顿了顿,轻轻打开——里面除了巧克力,还有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
你不是孤岛。
字迹工整,没有署名。
她抬头看了看教室,裴晓徊正低头整理试卷,胡惟一在跟刘希打闹,常则趴在桌子上睡觉,廖思诚站在窗边和其他老师说话。
阳光照进来,尘埃在光束里轻轻浮动。
一切如常。
在他们期待的一节班会课上。
廖思诚站在讲台边,手里拿着一叠空白的卡片,像最初见面那样看向台下。
“今天不总结纪律,也不讲大道理。”他指尖微动,声音比平时轻,“每个人写点东西。”
刘希坐在讲台下,昂着脑袋:“写啥?检讨吗?我最近没犯事啊!”
廖思诚哑然失笑:“写你们从来没告诉过别人的事。”
教室里安静下来。
常则翘着椅子晃了晃:“啥都行?”
“嗯。”廖思诚点了点头,“烦恼、秘密、愿望,或者……只是一句想说的话。”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署名。”
纸片发下去后,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常则咬着笔帽,盯着空白卡片发呆,最后唰唰写下一行字,折得严严实实。
裴晓徊写得很慢,睫毛垂下来遮住眼睛,指尖微微发紧。
胡惟一写了两笔又涂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后干脆趴桌上装死。
杨叶晴的笔停了好几次,最后轻轻写下一句,折成小小的方块。
廖思诚靠在窗边,看着夕阳的光落在学生们的发梢上,像是给每个人都镀了一层柔软的金边。
廖思诚刚接手八班时,也让他们写下过纸条。
他记得自己打开第一张,就看见了…
“他们在外地,我以为我混一点儿,违个纪什么的,人就能回来,陪着我,是我想错了。他们说要供我读书,要赚钱养家,我还有爷爷和奶奶。…好像我成了他们的负担,或许他们是爱我的吧,…只不过我感受不到。”
再放下后,打开另一张,又是…
“起初我觉得挺自由的,感到心慌是在前年的中秋节。小时候没那个心思想,长大了就不一样了。那天我已经上了一整个白天的课,嗯,是请的家教。晚上,他们很忙,又是没空,然后我们习以为常的听了电话,挂断之后,老师要走了,她家人还在等她。……不想写了。”
那一天廖思诚想,他希望这群孩子能不觉得自己是负担,希望他们能在中秋节和家人团圆。
……
收齐卡片后,廖思诚拿出一个木盒,把所有纸条放进去,咔哒一声合上盖子。
“不看看吗?”苏畅忍不住问。
廖思诚还是摇头:“这是你们的秘密,不是我的。”
他晃了晃盒子,里面传来纸片碰撞的轻响:“等毕业后,你们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打开。”
常则想到什么,他笑了笑:“老廖,你这招挺狠啊。”
“怎么说?”
“现在谁还敢毕业前惹事?”常则咧着嘴,“万一毕业典礼上你当众念出来……”
全班倒吸一口冷气。
廖思诚微微一笑,把盒子锁进讲台抽屉:“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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