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指间流沙,四季更迭,转眼间,盛夏的蝉鸣被深秋的落叶覆盖,而后隆冬的寒风卷过校园,又是一年。
下半年,常则在一次省级比赛上失误,摔伤了腿,好在不至于跟甫钰文一样杵拐杖,但是也模样可怜的瘸了一段时间。
或多或少有些影响,好在他心态没崩,反而觉得能赖着廖思诚的感觉挺好的。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前,常则收到了孟恬的消息。
[小则,周末有空回家吃饭吗?]
常则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转头看向正在批改模拟卷的廖思诚:“哥,我妈叫我们回去吃饭。”
廖思诚的笔尖顿了顿:“我们?”
“嗯。”常则把手机扔给他,“她特意说了,带你一起。”
廖思诚沉默片刻,还是点头:“好。”
周末的廖宅比往常热闹。
常则插着兜站在门口,迟迟没按门铃。廖思诚看了他一眼,伸手替他按了。
“紧张?”
“放屁。”常则嗤笑一声,“我就是嫌暖气太足,站外面凉快会儿。”
门开了,孟恬穿着宽松的毛衣站在玄关,小腹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
常则的视线凝固在那里,喉结动了动,没出声。
“进来呀。”孟恬笑着拉他,“外面多冷。”
廖思诚轻轻推了下常则的后背,他才如梦初醒般迈步进屋。
餐厅里,廖克行正在摆碗筷。见到常则,他点了点头:“来了?”
常则“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饭桌上,孟恬不断给常则夹菜:“多吃点,训练累了吧?”
“还行。”常则低头扒饭,余光瞥见孟恬无意识抚着小腹的手。
廖克行像是无意间开口:“思诚,学校那边闲下来就帮忙处理下…”
廖思诚打断他的话,淡淡道:“周一交报告。”
话题转向工作,常则乐得清静,直到孟恬轻声问:“小则,明年四月份……你能请假吗?”
常则筷子一顿:“干嘛?”
“预产期。”孟恬摸了摸肚子,笑得有些羞涩,“想让你第一个抱他。”
餐厅骤然安静。
常则盯着那盘糖醋排骨,觉得没味道。他张了张嘴,听见自己说:“看情况吧,高三忙。”
饭后,常则溜到阁楼阳台。
冬夜的星空格外清晰,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风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廖思诚拿着两罐热牛奶走过来,递给他一罐:“还发呆?”
常则抬眸接过牛奶捂手:“老廖。”
“嗯?”
“你要当哥哥了。”
廖思诚沉默片刻:“你也是。”
常则嗤笑一声,仰头灌了大半罐牛奶,喉结滚动得厉害。
“我他妈……”他抹了把嘴,“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小东西。”
廖思诚看着远处的灯火,轻声道:“顺其自然。”
常则沉默了会儿,他转身,额头抵在廖思诚肩上,声音闷闷的:“……烦死了。”
廖思诚没动,任由他靠着。
阁楼的老式暖气片发出细微的嗡鸣,廖思诚垂眸盯着地面。
临走时,孟恬塞给常则一个保温盒:“你最爱吃的藕盒,回去用空气炸锅热一下。”
常则接过,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多穿点。”
孟恬眼圈立马就红了:“小则……”
“走了。”常则转身钻进车里,没回头。
回程的车上,廖思诚打开暖气,瞥了眼副驾驶沉默的常则:“回家?”
常则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半晌才“嗯”了一声。
廖思诚看着前方的路,他听见常则深吸一口气,还有随之而来的一句话。
“哥,我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你可以依靠的人。”
廖思诚微微一愣,他瞥了眼身旁。
副驾驶上的少年早已经与昔日不同了,他的眉宇间依稀可以探查到立下誓言时的那种坚定。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
“哥,我不想你…也依附除我以外的人。”
常则的声音变得又缓又轻,他似乎是觉得不够,于是又道:“因为你很重要。”
廖思诚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苦涩到发酸、夹杂着一丝甜蜜的感觉充斥着心房,涌满了,又有些发胀。
最后廖思诚笑了笑,他尽量不暴露过多的情绪,他想让常则感觉到被需要。
“我知道,我一直等着你,等你长大。”
常则静静的注视着廖思诚,贪婪他脸庞上的笑意,心里边的不平一下子就像是被水冲刷干净了似的。
一个海浪打过来,让他神清气爽。
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变小,从三位数跌到两位数,最后变成个位数。
八班的教室堆满了试卷和参考书,因为在家自习没那个氛围,许多人都会自主延长晚自习的时间,因为自愿,每个人桌上都立着个小台灯,晚上的时候,亮成一片星海。
常则的草稿纸写满数学公式,廖思诚用红笔圈出他总错的题型,他就抓过来,重新做了一次又一次。
有时胡惟一趴在桌上不动了,发牢骚:“裴晓徊!这题讲了八百遍了我还不会!”
裴晓徊会把笔记推过去,拿出草稿纸:“第八百零一遍。”
杨叶晴的错题本已经翻烂了,成岚每天都会给她带一杯热牛奶。
刘希他们在墙上贴满便利贴,有的写着“考不上大学就去新东方学厨师”。
寒来暑往,拍毕业照的那一天,八班穿着统一订制的班服,前排蹲着,后排站着,廖思诚和科任老师们被推到最中间。
常则笑着勾住廖思诚的脖子,胡惟一对准裴晓徊比了个中指,毛楮已经拿了一瓶水蠢蠢欲动。
“三、二、一 ——”
“八班必胜!!!”
快门按下,定格这一刻。
水洒出来,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裴晓徊顺着胡惟一的中指比了个半个心。
吕并行仰着头:“考不起就等着挂七中校门!”
田澄澄红着眼睛喊:“一定要全员上岸啊!”
涂暮飞挥舞着老花镜:“考完来我家吃红烧肉!”
郑萍娜扯着嗓子:“作文别跑题!审题审题审题!”
肖平亿更干脆,他掏出一沓红包:“前五名有奖!”
廖思诚最后开口,声音很轻,但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响,整栋高三楼突然断电。
黑暗只维持了一秒——
下一秒,无数手机闪光灯亮起,像星辰坠落在走廊。
八班的窗口最先爆发出吼声:“高三八班!必胜!”
紧接着,整栋楼沸腾了。
“干翻物理!”
“文科杀穿!”
“艺考全是证!”
“上岸!上岸!上岸 ——”
试卷、草稿纸、课本折成的纸飞机从窗口呼啸而出,在夜风中盘旋而下。
有人撕了错题本,碎纸片像雪一样飘落。
常则踩上窗台,单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挥舞着校服外套:“八班——!”
众人他身后吼出下半句:“——顶峰相见!”
廖思诚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还抱着明天要收的准考证,眸中映着漫天飞舞的纸飞机和白纸。
田澄澄抹着眼泪拍视频:“年轻真好啊……”
广播站终于被攻陷下来,放起了《海阔天空》。
他们在人声鼎沸的时候逐渐安静下来,默契的唱起了这首歌。
“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慢慢地,那些回忆就像动了起来,自动在脑海里浮现,每一帧,每一天。
因为复杂的滋味漫上来,弄得这群素来年轻气盛的少年们个个热泪盈眶。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人群渐渐散去时,常则溜到天台,发现裴晓徊手上拿着一沓情书。
“哟,收获颇丰啊?”常则笑着凑上去。“比你在初中还要受欢迎。”
裴晓徊摩挲着信封,他看了眼常则,语气平淡,“再多也不是我想要的。”
常则挑眉,他又不是傻子,不过他也有些弄不明白了,“你说你又何必一直这样呢?”
裴晓徊垂眸,他将一封封情书打开,慢慢的说:“我怎么说?…我喜欢一个人,就要长久,得不到也要长久。喜欢他,算年头也不算虚的,要是实的。”
常则盯着他的动作,他看着裴晓徊将每一封情书都大致的看了一遍,对于小纸条貌似只是扫了眼。
然后,裴晓徊认真的将信纸撕碎,一把扬在空中,让风带走。
常则忍不住开口:“既然要撕,又为什么要看。”
裴晓徊收回目光,他看向常则,晃了晃另一只手,“我接受了他们千篇一律的心意,留下这些精致的外壳。”
常则的视线落在他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他正捏着些花里胡哨的包装。
“…喂喂喂,别人女孩子怎么说也是用心良苦,你就不能…”
“不能什么?”裴晓徊轻笑一声,“…比起塞纸条的的确是用心良苦。”
“不过,我打开是接受,撕碎是退回,如果是鼓起勇气在这最后一天告白的话,多少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试过就好了,如果没答案,那也就能够轻易舍弃,不是吗?”
常则被一股脑灌输这么些东西,他听得稀里糊涂,最后还是抓住关键字眼,“那…那你为什么不表白?”
裴晓徊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不表白!”常则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裴晓徊垂下手,他笑了笑,“你还问我,你怎么不…”
“我没表白对象好吗?别打岔!你这张嘴又不是摆设!”常则凶巴巴打断他的话。
“我要是这时候去表白,可能真就要被退回了…”裴晓徊抬起头,和常则对视。
常则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最后他转过身摆摆手,“你们可真有意思…”他下了天台。
裴晓徊看着地上余留的纸屑,他心想,青岚山的古树一点也不灵。
6月7日·清晨
常则在校门口碰到廖思诚。
晨光里,那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手里拎着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准考证和薄荷糖。
“早。”廖思诚递给他一瓶冰镇乌龙茶,“别紧张。”
常则拧开瓶盖灌了一口,喉结滚动:“谁紧张了?”
铃响前五分钟,廖思诚作为送考员站在走廊挨个检查准考证。
到常则时,他多停了一秒:“常则。”
“嗯?”
“你的未来很长。”廖思诚说,“所以别怕。”
常则咧嘴一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考完了告诉你个秘密。”
阳光穿过云层,考场铃声震彻校园。
青春在这一刻无比清晰——
是考场上疾书的笔尖,是窗外婆娑的树影,是未来与过去在此交割的刹那。
常则转着笔,看向窗外。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洒在课桌上,像碎金流动。
那个人出现在他视野中的第一天,也是这样的阳光。
他都已经分不清,究竟是那天的天太晴朗,还是那个人太耀眼。
他想起廖思诚早上递给他的薄荷糖,想起出门前孟恬发来的“加油”,想起和八班那群人打下的赌。
试卷发下来,他写下姓名准考证号。
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的笔尖悬在作文题上空。
《论青春的可塑性》
他笑了下,落笔如风。
隔壁考场,胡惟一抓耳挠腮。
楼下考场的裴晓徊抬头看了眼挂钟,笔下行云流水。
杨叶晴的卷面整洁得像印刷品,写完最后一个字,轻轻呼出一口气。
刘希得空在草稿纸上画画,想起廖思诚的交代又赶紧涂掉。
继续答题,一直答题。
最后一科结束铃响起时,退出考场的学子们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人潮汹涌。
常则靠在走廊栏杆上,看夕阳把教学楼染成橘红色。
廖思诚从教师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冰镇汽水,递给他一瓶。
“考得怎么样?”
常则拧开瓶盖,气泡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靠!”
廖思诚忍不住轻笑,找出纸巾给他擦脸。
常则抓住他的手腕:“老廖。”
“嗯?”
“青春是不是挺短的?”
廖思诚望向远处欢呼着冲出考场的学生们,操场上有人撕碎试卷,肆意奔走,纸屑像雪片般纷飞。
“不长。”他说,“但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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