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某天,授封仪式。
礼堂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怎么也驱不散热带潮湿的热气。
常则站在第三排,挺直的背脊已经渗出一层薄汗,军礼服领口紧束着喉结。
台上,维和部队总指挥官的声音沉稳有力:
“根据□□命令,授予以下人员晋升——”
名单很长,常则的名字夹在中间——
上尉常则,晋升少校。
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耀眼的,但足够让站在他身后的刘炜用拳头抵住嘴,闷笑出声:“可以啊常少校。”
周暄站在他左侧,肩章上已经提前别好了少校衔。
他比常则早半年晋升,负责战术指挥组。
而刘炜和辛长城,一个升了上尉,一个调去情报分析处。
这是他们四人最后一次以同一小队的名义站在这里。
轮到常则发言时,礼堂突然安静下来。
他走上台,靴跟磕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清晰可闻。
演讲稿是参谋部提前审过的,标准、规矩、毫无破绽。
可当他抬眼扫过台下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刘炜挤眉弄眼的表情,周暄微微颔首的默许,辛长城紧张到不敢眨眼……
常则把演讲稿折好,塞回了口袋。
“六年前,我离开学校时,上过一次网。”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短视频的文案让我印象深刻。”常则目光灼灼,神情严肃。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台下轻微骚动。
维和部队里没人听过常则提“以前”。
跨栏给他一种刺激,肾上腺素分泌,的确会有种飞起来的感觉。
但没想到今天会用到这句话。
“这些年,我在西藏站岗,在新疆巡逻,在这里挨过子弹……但从来没敢真正‘飞’过。”
他停顿了一下,右手无意识地碰了碰胸前。
那里本该有一枚银戒指,但今天它被收在了礼服内衬的口袋里。
“今天之后,我们有人去东非,有人回国内,有人继续留在这……但无论去哪——”
常则抬眼,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自己的三位战友身上:
“别落地。”
礼堂死寂两秒,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刘炜吹了个尖锐的口哨,辛长城眼眶通红,就连周暄也轻轻鼓了掌。
台下的指挥官摇头苦笑。
这绝对不符合发言纪律,但他破例没有打断。
仪式结束后的草坪上,四人最后一次聚齐。
刘炜扯松领带,把常则的少校肩章抢过来掂了掂:“行啊,以后得叫你首长了。”
周暄扔给每人一罐啤酒,也不知从哪搞来的违禁品:“东非战区下周出发。”
辛长城抠开拉环,他抬眸看向其余人:“我…我后天回北京……”
常则没说话,只是碰了碰他们的易拉罐。
金属碰撞的声响里,远处海鸥掠过港口,翅膀划开粘稠的暮色。
刘炜咧嘴一笑:“放心,老子肯定比你飞得高。”
周暄轻嗤:“别摔死就行。”
常则仰头灌下啤酒,喉结滚动,咽下所有未竟之言。
回到宿舍收拾行李时,那只灰猫不知从哪钻出来,跳进行李箱,霸占了常则叠好的作战服。
“你也该走了。”常则挠了挠它下巴,“回你的港口去。”
猫却咬住他的手套,尾巴高高翘起,像面旗帜。
常则叹了口气,从内衬口袋摸出银戒指,对着夕阳看了看。
他最终把手套留给了猫,戒指戴回了无名指。
运输机引擎轰鸣,常则透过舷窗看到刘炜在跑道上比中指,周暄已经不见踪影。
那人总是提前出发。
辛长城抱着档案袋站在塔台旁,像个刚入学的大学生。
飞机爬升的失重感中,常则摸出笔记本,写下第四十封不会寄出的回信:
“廖思诚:
我飞起来了。”
云层吞没机身时,他仿佛看见八年前的自己翻过学校围墙,而廖思诚站在走廊尽头,等着他自己乖乖回来。
——哥,你看。
我终究还是学会了飞行。
从围墙到垮杆,从翻山越岭到海上作战。
飞机在平流层平稳飞行。
常则盯着手中新配发的军用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参谋部配发的设备比普通手机厚重,加密级别极高,外壳上还印着部队番号。
他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刚刚刘炜潦草写下的三行联系方式:
刘炜:东非战区临时频段(这孙子信号时有时无)
周暄:加密频道(别随便打,他接电话会骂人)
辛长城:北京座机(这傻子居然还用固话)
常则把号码一个个输入通讯录。
他在「新建联系人」的界面停住了。
光标在空白栏里闪烁,无声催促着。
——该输入什么名字?
廖思诚?
廖老师?
还是……
他拇指悬在键盘上方几秒,最终退出了界面。
手机被塞回战术背心的暗袋,贴着那枚从不离身的银戒指。
运输机降落在南方某军用机场时,暴雨正肆虐。
常则拎着行李跳下舷梯,雨水立刻顺着他的短发往下淌。
“常少校!”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中尉撑着伞跑来,“我是特种作战学院的助理教官陈默,负责接您去基地!”
沉默?
常则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把疑问憋了回去。
这名字比辛长城还怪…
常则点头,跟着他上了军用吉普。
车窗外的雨幕中,隐约可见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墨绿色。
车程近两小时,陈默嘴就没停过:
“咱们‘猎刃’特种部队主要培养反恐突击手,学员都是各部队尖子……”
“靶场新装了智能报靶系统,能模拟十二种战场环境……”
“您宿舍安排在教官区,窗户外就是训练场……”
常则全程只“嗯”了两声,目光始终落在窗外。
雨中的山路蜿蜒如蛇,让他想起西藏巡逻时那些危险的垭口。
基地比想象中更简陋。
水泥砌的宿舍楼,油漆剥落的训练器械,连食堂招牌都被风吹得缺了一角。
常则怎么记得沉默…啊不,陈默在车上一直说了很多来着?
常则刚放下行李,门就被敲响。
“报告!”三个肌肉虬结的士官站在门口,领头的咧嘴一笑。
“常教官,兄弟们想请您‘指导’下夜间射击。”
陈默脸色变了。
这是明摆着的下马威。
常则慢条斯理地解开礼服纽扣,他的肌肉线条流畅,极具力量感和侵略性,顺着完美的人鱼线到附着青筋的腹肌。
常则换上一件旧作训服。
“带路。”他说。
靶场被暴雨笼罩,探照灯的光柱里雨丝如银针。
特种兵们用的是新式突击步枪,常则却挑了把老式狙击枪,也正是他在西藏用惯的那款。
“规则?”他问。
领头士官指向三百米外忽明忽暗的靶灯:“移动靶,十发,盲射。”
这是故意刁难。
暴雨 夜间 移动靶,正常命中率不会超过30%。
常则没说话,只是趴进泥水里。
雨水顺着枪管流淌,他闭眼深呼吸,突然想起维和部队那次海上狙击。
笑死,当时浪比这雨还大。
砰!砰!砰!
十枪连发,报靶器沉默三秒,突然爆出机械音:
“十发全中,平均环数9.7。”
士官们的表情像见了鬼。
常则起身,甩了甩枪管上的雨水。
“明天六点,全体武装越野。”
他转身走向宿舍,背后传来小声嘀咕:“妈的,这新教官什么来头……”
那都不是事儿。
回到宿舍,常则从行李最底层翻出件褪色的藏蓝毛衣。
几年过去,毛衣袖口已经起球,但樟脑丸的气味里仍混着一丝极淡的雪松香。
廖思诚身上除了薄荷味就是这个味道。
窗外,暴雨渐歇。
常则把毛衣搭在椅背上,银戒指重新戴回左手无名指。
手机突然震动。
刘炜发来一张照片:东非的荒漠上,一只秃鹫蹲在装甲车顶。
配文:老子到此一游。
常则嘴角微扬,回复:别被吃了。
光标再次停在新建联系人界面,他最终锁屏,将手机扔到枕边。
还不是时候。
至少要等我能亲口说出那句话。
远处训练场传来夜训的哨声,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猎刃?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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