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家里责任最大的长兄,椿郎从小就知道,自己的阿妹,跟其他同龄小孩不太一样
别家小孩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阿妹就能捏出一个活灵活现的泥偶;别家小孩还在数蚂蚁的时候,他阿妹就能尝试给蚂蚁洗澡。换句话说,他阿妹从小就比同龄小孩成熟不少,很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椿郎其实已经习惯包容她偶尔的古怪行径,但这并不包括她在家里烧傩药做法
他拽住女孩领口把人从火堆旁拉开,看看地上冲天的、满是药味的松枝火堆,匪夷所思、痛心疾首道:“三娘,你有什么不满就跟我说,做法是干什么?”
三娘在他手下不住挣扎,一脸“我的笨蛋哥哥在碍事”的苦恼表情,道:“哎呀我自己有数的,你先放开我,这样好难受。”
她细眉蹙起,双脚踢上椿郎的腿,趁对方吃痛迅速挣脱钳制,甫一落地就捡起落到地上的蒲扇,手腕使力给火堆扇风
火焰炽热,烤得她瓷白的脸红烫,椿郎看不过去,夺来她手中蒲扇帮忙扇风,横出胳膊把人往后面隔:“离远点,脸都烧红了。”
“谢谢椿郎。”三娘顺着他的力道往后退,从他肩膀处探出头张望,椿郎见她动作,疑惑问道:“找什么呢?”
三娘乖巧回道:“在找虎哥,他最近下戏不知道去哪了,好晚才回家呢。”
椿郎了然:“他最近在王婶家跟王叔学木雕,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干嘛,问他他也不说——所以三娘你为什么突然烧傩药?”
“这个呀,”三娘懂事地抬起袖子帮他擦汗,眼中闪过纠结,但终究没多说什么,“最近不是快过年了吗?我就想着烧点傩药驱驱邪。”
椿郎哼笑一声:“你骗鬼呢?”
毕竟是家人,没有比他们互相更了解彼此的了
三娘有点心虚地收回手,头上却轻轻落下一只手,她看过去,椿郎一边帮她扇火一边温柔道:“你从小就是这样,想要什么也不说,害怕什么也不讲,看起来乖巧懂事,实际上倔得要命。”
“但是,”椿郎摸摸她发顶,手指往下滑,顺势刮了刮她鼻子,“你真当我们不知道啊?”
三娘一怔
椿郎接着道:“你因为被子太薄又不说着凉生病那次,隔天娘就给里面补了厚厚棉花;你被村里的大狗追得掉眼泪回来还死活不说那次,隔天虎哥就绕满村把喜欢吓人的那些狗揍了一顿…哎,眼睛怎么红了,我说这些可不是要让你掉眼泪的啊。”
三娘用袖子遮住脸,瓮声瓮气道:“是被烟熏的。”
椿郎失笑:“好,是被烟熏的,现在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吗?”
三娘揉揉眼睛,这才开口讲述道:“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
……
当天,三娘家一整天都在烧傩药,草药味飘得十里八乡都能闻到
晚饭时,已经听过椿郎转述的虎哥还犹不放心,忧心忡忡道:“要不我明天跟班主说一声?他老人家在这方面应该有些法子。”
兄妹三人窝在灶边捧碗吃饭,避着母亲防止对方担心,用气声交流
三娘摇头:“不用了,好像…他没有伤害我的意思。”
就是单纯地缠上她了,暂时不用急着搞死
但还是得搞死
椿郎对她的乐观不太赞同,道:“非人之物终究危险,你信他不会伤害你还不如相信天上掉馅饼。”
虎哥捧着碗,高高大大的少年委屈地缩着,拼命点头:“就是就是。”
椿郎问:“你只看到了他的眼睛,没看到别的吧?”
三娘摇头,用气声补充道:“没有,连声音都没听到。”
椿郎沉思半晌,最终拍板定论:“这几天就先烧傩药试试,另外你无论去哪都要叫上我们,如果我们都忙你就待在家跟娘在一起知道吗?”
“…”
三娘眨巴两下眼睛,眸光闪烁,但在椿郎似有所觉看过来的时候又立刻敛下,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她扒一口糙米饭,灶上隔着一碗盐渍的萝卜缨,椿郎给她夹了满满一筷子,又从胸口暗袋掏出一块糖饼塞给她:“喏,甜的,你爱吃。”
三娘眼睛立刻弯起来:“谢谢阿兄。”
这是真高兴,阿兄都叫上了
椿郎哭笑不得地弹了下她额头,开玩笑道:“三娘这么嘴馋,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
三娘瞪圆眼,佯作气呼呼道:“那我不爱吃甜的了,你要是不想给,还你就是了!”
她光说还不够,手上还要把糖饼塞回去,椿郎立刻哎两声,一边推拒一边连连告饶:“好三娘,大哥错了,要不明个儿我回来之后教你怎么绣暗袋?你不是一直想学这个吗。”
三娘顿时双眼一亮:“真的?!那我要学你那个胸口暗袋的绣法!”
她边说边手上动作不停,掰了一半糖饼给旁边吃味的虎哥递过去:“虎哥,给你。”
椿郎眉毛一竖,佯作生气地去捏她脸,发觉女孩脸上几乎没多少肉的时候又放下手,脸上闪过沉闷与自责:“三娘你多吃点,别分给你二哥,他每日在师傅那有饭吃,皮糙肉厚的。你再看看你,脸上肉都快瘦没了。”
三娘摸摸脸:“瘦点好看呀,村口老伯说外边的人都喜欢瘦的。”
虎哥挑眉,直接嗤笑道:“丁点大的小姑娘还想这些?等你长大后要择婿了,再考虑这些也不迟,现在啊,就应该多吃点!”
话虽如此,但他也知晓这是三娘宽慰他们的说辞,心头不由涌上一阵酸涩
三人坐回母亲旁边,三娘双手捧着一半糖饼,小口小口地啃,余光瞄到不知何时凑过来还一脸垂涎的女童,哽住半晌,不情不愿地把剩下的糖饼塞人嘴里:“喏,给你吃。”
女童欢快地咿呀一声,却没直接吃,反而使着力把本就没多少的糖饼又掰成两半,大眼睛盯着看了半天,才绷着小脸把比较大的一块递过去。她还没完全学会说话,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姐,吃!”
这种严肃的神情出现在她满是稚气的脸上显得十分违和,三娘没忍住笑出声来,托着腮不舍地把糖饼推回去:“阿姐吃饱了,你吃吧。”
孩童哪懂什么假话,何况是从她最喜欢的阿姐口中说出来的话,她从不怀疑阿姐,当即就把这块糖饼往嘴里塞,满足地直眯眼
椿郎笑着摇摇头,埋头吃饭,突然想起师傅交代的事,道:“师傅让我跟你们说,这段时间先不开戏了,最近各个村收成都不好,赏钱的人也少了,师傅正到处找零活攒开戏钱呢。”
虎哥早已吃完,正挑着碗里仅剩的几粒米,眉头耸拉着:“你跟三娘说这些干什么…唉,不过今年收成确实不怎么样,上面的人还一个劲地加赋税,真是不给人留活路。”
他说完还没等家里其他人反应,自己就先脸色一变,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慌忙道:“哎我瞎说的,真瞎说的!你们别放在心上!”
母亲紧蹙着一对细眉,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究没追问下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不说这个了,先吃饭,吃饭。”
三娘作为家里主要料理田地的人,收成情况最瞒不过的就是她。她想起今年村里人的唉声叹气,又想起最近两位阿兄眉宇间难掩的愁闷,忽地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烧上心头,热蓬蓬的,直让她心里发闷
希望这段艰难日子能快快过去
—
低闷的气氛直到全家草草洗完澡,躺到木板床上也没有多少缓解
椿郎和虎哥在戏场忙活了一天,早就疲惫不堪,尽管心里记挂着收成这件事,躺了一会还是耐不出疯涌上来的困意,先后呼呼睡着了
母亲又照顾孩子又下地种田,累了一天,挨了半晌也睡着了。幼小的四娘就更不用说了,没心没肺,睡得香到像翻起肚皮的猪崽
三娘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闭上眼半天还是酝酿不出睡意,最终小大人一样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今晚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大概就是那老不死的没回来了
她屏住呼吸,尽量放轻动静,弯下腰把麻鞋穿好,准备爬上屋顶去看会月亮,排解排解心里头止不住的烦闷
三娘不知道悄悄爬了多少次屋顶,熟练地不得了,退后两步一跃,身子就像猫一样轻盈地跳到屋顶上
她抱住双膝蜷成一团,觉得冷了就把散下来的头发贴到脸上,呆愣愣地望着青茫茫夜空上的月亮放空
倏地,她鼻尖一动,当即不动声色地把脸埋到臂弯里
又是那股梅花的香味
阴魂不散,纠缠不休
有病
三娘咬牙,心头火起,此时忽起一阵风,吹起她鬓边发丝。她下意识抬手压住,周边气息渐浓,似乎是白梅的味道,幽幽成片成片的香。有点好闻,三娘忍不住嗅了两下,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怔住,随即若无其事地抽出腰间准备好的柳枝,拿在手里晃晃
交流一下?
似乎也是惊讶于她的胆子大,风停止一瞬,旋即再起,吹动枝上嫩芽,像是在欢快地招手
三娘只当这来路不明的鬼同意了,小声道:“我问,你答。对就吹柳枝,错就不吹,可以吧?”
下一刻,她手中柳枝传来一股轻柔的力道,三娘思索少顷,没反抗,任由那股力道把柳枝抽走。那根柳枝甫一被抽走就转了两圈,似乎执着它的那只鬼心情不错,把它捏在指尖把玩。
三娘对不熟且没好感的人向来没什么耐心,鬼也一样。但她大概能猜出这只鬼想干什么,便耐住性子,试探性地伸出手,摊开
果然,她一摊开手,那根柳枝就落到她手心上,沾着夜露,激起寒凉
三娘控制不住打了个寒噤
柳枝一停,又飘起来,隔着衣袖落到她手肘上,等了一会儿,才缓慢动起,一笔一画地在上面写字
三娘有一瞬间荒谬地想,他不会是…确认我不冷后才开始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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