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从今天起便是全新的一年。
新的开始，新的希望，新的期待。
宁岚换好衣物，从床上翻身下来，走到了床边，伸手推开了窗。
一阵凉风吹来，驱散了室内的温暖，将刺骨的冷意带到屋内。宁岚握在窗框上的手都被冻得抖了抖，她抬起来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长发，长舒了一口气。
庭院内，司璟正站在梅树下，不知在和颜叔说着什么。距离有些远，宁岚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听不清究竟在聊什么。只是，这远远地一瞥，她却总觉得那里的气氛着实算不上轻松。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听到门开关的“吱呀”声，司璟和颜叔纷纷抬头看过来。宁岚朝着他们微微一笑，正准备有眼力见地去堂屋，把空间留给他们商量事情，就听司璟低声唤她的名字：“宁姑娘。”
宁岚脚下的步伐一顿，拐了个弯朝他们走去：“司公子，颜叔，早啊。”
司璟回了一个“早”后，便一直低头看着她欲言又止，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眸中透着许多，宁岚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她再转头看了看颜叔，颜叔的表情也有些凝重，在对上她的视线后，颜叔还略微转过头逃避眼神交汇。
这是怎么一回事？
宁岚的心底浮现起疑惑，以及非常非常不详的预感。
她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看向司璟，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回复：“司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他轻声道：“芸娘，辞世了。”
“什么？你说什么？”宁岚觉得这个消息荒谬到甚至有点令人发笑。
辞世？走了？怎么可能！前几天明明还见到过芸娘，活生生的、会笑会说话的芸娘。这才几日没见，你说她辞世了？
司璟别过脸去，叹息一声：“这是真的，今日……你要去送送她吗？”
“去……”宁岚张了张嘴，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要去的。”
司璟朝颜叔看了一眼，颜叔点点头，从堂屋里拿出了一件披风和一个温热的汤婆子。
司璟接过披风，站在姑娘身前，俯身替她系上了披风的带子。略带寒意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姑娘的脸颊与脖颈，一触即离，可宁岚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抱歉。”司璟低声道，“但……”
“你会坚强的，对吗？”他深深地望进宁岚的双眼。
宁岚不由得点点头。
司璟安抚地微笑了一下，从颜叔手中接过汤婆子送到了宁岚手边，极轻地说了一声：“嗯，真乖。”
宁岚摸到了汤婆子，骤然接触到热源，一冷一热的鲜明对比，让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温度究竟有多低，整个人都在风中微微颤抖。
她把汤婆子紧紧抱在怀中，跟着司璟往村子里走。
昨日下过雪，片片积雪还散落在路边、檐上。去往村子的路上是一大片农田，田地里全是雪白色，恍然间，仿佛周围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极致的白。
一望无尽的、空洞的、静谧的、悲伤的白。
还有，芸娘家新布置的灵堂，也是这种白色。
屋门大敞开着，白色的装饰丝带与绢花代替原先喜庆的大红色，占领了屋子中的各处角落。
正中间，是一个漆黑的木棺材，芸娘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呜，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么就，就这么走了呢……”角落里一道女声突然开始大哭起来，呜呜咽咽的嚎啕声骤然压过室内原先低声的窸窸窣窣。
林姨一边哭喊，一边还情绪激动地伸手往地上捶：“芸娘啊，我的儿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先走啊……”
林叔沉默地坐在一旁，目光呆滞望着前方。短短一夜间，这个奔波劳碌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又肉眼可见地苍老了几岁。
中年丧子，白发人亲手送走黑发人，痛彻心扉。
不管林姨是怎样的人，在这一刻，宁岚都相信她是真的真的很悲痛。
林姨的痛苦哀嚎一直在耳畔环绕，宁岚也根本不忍心看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这样面对突如其来的不幸，她眼眶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衣袖被身侧的人扯了扯，宁岚低头看去，是小木。
小小的孩童对这个世界尚且懵懵懂懂，却被迫长大，突然体会到了生与死，教授这门功课的还是他最爱的阿姐，何其残忍。
“宁姐姐，他们说，阿姐不会再醒来了，真的吗？”小木仰着头，清澈的双眼固执地盯着宁岚，他在等待一个否定的回答。
宁岚不愿意欺骗小孩，但她也不愿意戳破一个摇摇欲坠的期待，她只得伸手摸了摸小木的脑袋，什么都没说。
小木突然放声哭了出来：“还我阿姐……呜呜……能不能把我阿姐还给我……我想我阿姐了……呜呜呜……”
宁岚蹲下身子，将小木紧紧搂紧了自己怀中，她把脸轻轻靠在小木肩上，也忍不住跟着落泪。
一个生命的凋零，总是悲痛万分的。
林姨拿着手帕擦眼泪，朝宁岚这儿走来：“司公子，宁姑娘，今天这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不能好好招待你们了……”
说着她又擦了擦眼角。
“无妨。”司璟温声道，“芸娘的辞世，我们也很悲痛，林姨和林叔都节哀。”
“我这苦命的芸娘啊，天生就没这个享福的命啊，你说，这，这都马上要成婚了，马上要去当太太了，怎么能说没就没啊……”
林姨说着说着，似有一口气哽在了心间，差点穿不过来，她忙举起手拍着自己的胸口。
司璟低声安慰她：“芸娘一生善良，多行善事，下辈子定会衣食无忧。”
“也好，也好……”林姨喃喃着，“我和她爹都没本事，她下辈子投个好胎，当个公主，生来就能享福……”
等她情绪稍微回复了些，司璟才试探性问道：“对了，芸娘是怎么走的？”
林姨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慌乱，她支支吾吾道：“怎……怎么走的，就，就是晚上，晚上寒气重，路上都极冰了，她晚上出门脚滑，直接磕在地上了。这，这一磕，就没，就没醒过来。”
撒谎，一眼可见是在撒谎。
司璟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但他没有戳破这个谎言，而是主动转移话题：“如此。林姨想必很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哦对对对，我还有事，司公子有事再找我。”说着，林姨转身就离开了。生怕在这儿再多待几秒钟，司璟的嘴里又会问出其他刻薄的问题。
司璟收回目光，转身准备安慰伤心的小姑娘。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屋外站着的赵吉。他面色沉沉地盯着芸娘长眠的木棺，手中用力攥着一支桃花簪子，不知在思考什么。
终于，他动了动身子，看起来准备有所动作，但他并没有像猜测的那样进门来，而是最后朝屋内深深地看了一眼，转头头也不回离开了。
“怎么了？”宁岚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询问司璟。
司璟收回望向赵吉背影的目光，道：“看到了赵吉。”
“赵大哥，他没来吗？”小木在刚才被林姨叫走了，宁岚站着活动了一下蹲得有些酸麻的双腿。
“嗯，他已经走了。”司璟从衣袖中拿出一条手帕递到宁岚面前。
宁岚接过来，擦了擦眼泪。
两人相对无言。一会儿后，司璟轻声道：“节哀。”
“后续还有很多东西要处理，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如何？”他温声同小姑娘商量。
宁岚点头同意了。
“走吧。”
**
第二日，宁岚一早便和司璟下山来了。今日屋内的人明显比前一日多。除了林家的亲戚，村里的村民，还有专门的念经念佛队伍，都来送别芸娘。
人们安静整齐地围在屋子四周，听中间的礼佛人念着专属的祷告词，按照特定仪式一步步推进。
有人悄悄从门外进来，站到了宁岚身边，宁岚忍不住回头看去，是赵吉。他手中还攥着桃花簪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看。
突然，屋外从远及近传来一阵阵喧闹，还能听见中间混杂的嘈杂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一大片人朝这儿走来了。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官兵来了！”
引来屋内的哗然。
恰好仪式告一段落，屋内立马开始低声交谈起来：“什么官兵？谁家出事了？”
很快他们就知道出事的是谁家了。
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官兵服，眼神精明，中年模样，看起来像是领队的人率先踏门进来，他的目光在屋内众人的脸上巡视一圈，很快锁定了他的目标，他一手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牌示意给大家看，另一手朝着身后的人招了招，示意他们前去抓人：“我是张其，县衙门办案，前来抓捕犯人林三。”
几个官兵径直走向林叔，三两下就把他控制住。
张其见状，直接道：“带走。”
“等一下！”宁岚出声拦住他们。
她从人群中站出来，挡在林叔前面，看向张其：“张大人，林叔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抓捕他？”
“是啊是啊，官兵大人啊，冤枉啊，我家老头子，你看，你看他这样，怎么可能犯得了事啊，一定是冤枉啊！”从官兵进来到抓住了林叔时，一直呆愣在原地的林姨终于反应过来，她慌忙走到张其身边陪着笑脸点头哈腰。
张其深深地看了看宁岚，又越过她与司璟对视一眼。正当宁岚以为自己收不到回答时，他终于开口：“周茂死了，有目击证人称，当时林三在附近。”
“听闻周林两家有婚事在身，林家小女林芸近日不幸身亡，周茂找人来收回彩礼，遭到拒绝。”
“因彩礼问题林三怀恨已久，因而出手杀了周茂。”
“如何？”张其看向宁岚，问道。
宁岚抿了抿唇：“张大人仅凭这几个简单的条件就推出这般结论，未免太过草率。暂且不提彩礼问题能不能算引起林……林三杀意的作案动机，张大人觉得这样瘦弱的老人如何能动手杀掉一个比他年轻的壮年人？”
“那这位姑娘以为如何？”张其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我认为，此事还有待调查！真正的凶手是不是林三，还有待商榷！”宁岚义正严词道。
“既如此，那我便给姑娘一个机会。”张其说着，把手中的玉牌递给了宁岚，“县衙门办事的令牌，姑娘可以凭这个得到你想要的消息。三日后，我会再来，如果姑娘查不出凶手，那凶手便是林三。”
宁岚呆呆地接过玉牌，满头问号，她正准备继续追问，张其已经叫人松开了林叔，如快速来一般，一伙人又快速退了出去。
不是，这不是你们官差的工作吗？管我什么事啊？你们推卸责任不带这样的啊！
“宁姑娘，您可千万要救救我们老头子啊！他肯定不是凶手啊……”林姨走过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着宁岚哀求。
宁岚握着手中的玉牌，连声道：“林姨放心。”
好不容易劝走了心神不定的林姨，宁岚长叹一声。还是觉得手中的牌子像一块烫手山芋，丢掉也不是，不丢也不是，难以处理。
“宁捕快。”司璟笑着叫了她一声。
宁岚转头没有什么杀伤力地瞪了他一眼，她直言道：“这块玉牌，是想给司公子的吧，只是不知怎的，落到了我手中。”
司璟不置可否：“许是那位张大人觉得宁姑娘天纵奇才，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司公子觉得我会信吗？”宁岚愤愤道。
“三日时间，宁姑娘，哦不对，宁捕快，加油。”司璟歪着头朝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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