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姨娘生养的,也不知从何处随意寻了副画,就敢进献给皇后娘娘,小家子气。”
“就是就是,都知道皇后娘娘好诗词工笔画,她这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关公门前耍大刀吧!”
“别这么说,兴许这画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
宋离月刚想投去感激的目光,心道竟然还有人替她说话,可一着眼,那人竟然是与她向来不对付的御使大夫次女何莉安,同为庶出,她因着父亲首辅的身份,凡事都能压她一头,如今出丑出到别人眼皮子底下,她以后还如何趾高气扬?
别人讨论的热火朝天,皇后娘娘似乎也有些不解,左右一递眼色,便有人主动上前问询。
“不知宋姑娘这画可有什么说头?”
宋离月心跳声穿过耳膜直达天灵盖。
她怎么知道这画有什么特殊之处,压根不是她准备的呀?
思及此,宋离月急忙在人群中寻找宋舒月的身影,人没看见,却见苏喜正在角落幸灾乐祸的看着她,仿佛早预料有此一遭。
她的心中顿时愤恨不已,难道她落了宋舒月那个贱人的圈套?
怪不得这么轻易就把献礼的机会让与她,原来是存了心要看她出丑,真真是恶毒至极。
“咳咳。”宋离月心虚拿手扶额做弱柳扶风状,“皇后娘娘恕罪,实在是臣女刚才饮酒有些急,此时有些头晕,可否让臣女的长姐前来详述,这画正是长姐亲自准备的。”
宋舒月从前在家中虽有先生启蒙,可是她自小就不善长这些风雅之事,先生亦曾说过,她在诗书上面没什么天分。
是以只要她宋离月稍稍努力,便将宋舒月比了下去,并且明里暗里给她使了不少绊子。
就看选的这礼,也知道她宋舒月眼光不济。
如今拉她出来垫背,只要她不能完美解决,就是落了相府的脸面,之后肯定会被父亲厌弃,二则如此平凡的一幅画,她还能说出花来?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坐收鱼翁之利。
宋舒月虽然躲在人群后面品酒,却对场上发生的事儿了如指掌。
待宫人前来通知,她便整理好衣裳随人前去。
天家威严不可犯,她低着头行礼,眼神低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越雷池一步。
“回禀皇后娘娘,这幅画,是臣女自己画的。”
话音刚落,周遭传出来更加低沉的嘲笑,无名无技,竟然敢在皇后娘娘面前班门弄斧,真真是黄口小儿不知羞,涂鸦亦敢卖作铜。
宋离月听完,霎时感觉天塌了,她只觉着身旁人们的审视仿若刺人的荆棘,一颗心血琳琳的被洞穿,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哦?亲自画的?说来听听,这是画的哪里?”
皇后娘娘对那些交头接耳的议论视若无睹,好东西她见的多了,也知道万事不过逢场作戏,即便真喜欢也不能表露心迹,以防有心之人借题发挥。
她只是好奇,这地方是哪里,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却与京都的地形毫不相似。
宋舒月仍是低眉顺眼,即便可以平视,但视线依旧落在贵人的脚边,“臣女画的是荆川。”
殿内顿时一片唏嘘声,裴厌城也在听到荆川二字时,端着酒杯的手,轻轻颤抖了一瞬。
“臣女听闻皇后娘娘故居荆川,自少时离家,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便翻遍了四海图志,当地县志,仿照书上的记载,将荆川画了下来,都说中秋是团圆的日子,臣女希望皇后娘娘看见四海升平的同时,也能在思念故乡的时候,有所寄托,是以画了这副画,还望娘娘莫要嫌弃臣女拙劣的画技!”
宋舒月说完后,伏在地上一跪不起。
皇后娘娘深深望了一眼那副画,她站起身,青葱一般的手指在画上沿着山峰高低起伏的边线轻轻描摹。
心里似乎有一种叫做酸涩的东西把她眼泪勾了出来。
幼出荆川,离开的不仅是疼爱自己的父母,还有她引以为豪的安乐窝。
嫁与当今圣上,她便承载了一姓的荣辱,虽有哥哥从旁协助,可枕边人爱与不爱,她岂能不知?
否则她为何要认别人的孩子做自己的儿子?偏偏还要在外人面前装作伉俪情深,她装的辛苦!
荆川啊,好一个荆川!
“平身吧,这副画送的很趁本宫的心意,来人,赐秋白!”
秋白是皇家御用菜品,青蕊白邦,滋味浓郁,到了冬季添炉涮肉,别有一番风味。
现下只用高汤吊味,汤头鲜美。
皇后做上主坐,也命众人落座布菜开席,但并没有对宋舒月有更多的赏赐,只是把画收了,与别人送的礼放在一起,宋舒月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苏喜跟在宋舒月的身边做了第一排的席位,虽是第一排,却与皇后主位还有较远的距离。
“姐儿怎么想到要画荆川的呢?奴婢从没有见姐儿在书画上如此用心过!”
为何要画荆川?
那说来可就话长了。
她从前做杀手的时候在荆川待过,便从别人那里搜刮了些有意思的故事。
这些故事逐渐交织,串联起一个个她的买主和刺杀对象。
她临死前刺杀失败的真相仿佛镜中月,漏了一点点离奇的影子出来。
说到底,若没有通天的本事,谁能要了她玄羽的命?
想到这里,宋舒月不禁皱了眉头,临死前的不甘和剧烈的疼痛不禁让她微微喘息起来。
她握紧拳头,稳住心神,喝了杯酒下肚,恢复如初。
为何要画荆川?那是因为上面她留了暗号,她只知道从前给她递消息的人出自宫里。
是谁,她不知道。
但是只要那人见过画,就能找到她。
“荆川是项国舅故乡,听闻项国舅与皇后兄妹情深,相比在故乡时,京都自然少了些人伦之乐,画幅画讨娘娘欢心罢了!”
苏喜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却调转话头指向对面的太子坐席。
“太子殿下方才视线飘过来好几次,姐儿,太子对您好像很有兴趣。”
宋舒月方才献礼时规矩颇为谨慎,不敢直视天家,如今隔得远了,她才借着众人敬酒的机会,扫了一圈。
不怪她如今真的跟大家闺秀一般克己守礼,一个新的身份给了她安逸的同时,也给了她束缚。
身份是别人的,命却是自己的。
她这一扫不要紧,就见太子殿下顶着一张她颇为熟悉的面容,桀骜不驯的坐在位子上,对想要与他有任何亲近的贵女,摆出臭脸,拒人以千里之外。
宋舒月揉揉眼睛,似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无论再怎么揉,那人都是一副熟悉样子,她心里苦笑,又不甘心,便在皇后借口醉酒离席之后,找了个机会抄到了太子身后。
她的眼睛不如从前好使,可是太子耳后的红痣还是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果真是你吗?小鬼?
玄羽做了七年的杀手,死的时候二十三岁,怼天怼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她心里停留过。
可以是盟友,但绝无可能是朋友,是爱人。
而小鬼,一个她从河里捞出来的可怜虫,一个濒死仍旧抱着求生意志,努力活着的人,自己都惨不忍睹的时候却给了她无尽的关爱。
他曾说:“阿姐,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别扔下我,留我一个人,我害怕!”
玄羽刹那间觉得自己有了软肋。
可命运使然,她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亦不是平凡百姓,拥有选择人生的权利。
不,换句话说,她连性命都不是自己的。
只要买主有钱,就可以买她这条贱命。
而她之所以走上杀手这条路,不,她甚至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走上杀手这条路。
也许是为了一口吃的,也许是为了活命。
总而言之,在那个可以和小鬼平凡度日了此残生的那一年,玄羽狠心抛弃了他。
紧接着,便横死在外。
但小鬼为何会成为太子?
乞丐,太子。
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词,如何汇集到一个人身上。
她有心想问问,可又以什么身份去问?
突然,一股异香传来,那味道很难描述,味道淡时是香味,味道浓时,却是臭烘烘的。
而且,最后一次刺杀任务时,她曾闻过这味道,闻之力弱。
不好!难到有人要害小鬼?
在这深宫,这么多守卫,谁会飞蛾扑火?
可是来不及了,当她想要去提醒小鬼的时候,却见他蹭的站了起来,转过身,直视她的眼睛。
玄羽立刻站定。
一动不动。
仿佛只要她不动,小鬼就不会注意到她。
然而,他还是走过来了。
等小鬼走到跟前,她俯身行了个礼,低头并未有任何回应。
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
“宋姑娘曾经去过荆州吧?”
“不曾。”宋舒月答。
裴厌城身高极具优势,低头审视的模样充满压迫。
“哦?不曾?”
宋舒月此时紧张极了,她低着头不敢动,余光却横扫四周动静,生怕从哪里跳出人来行刺。
裴厌城却一步一步逼近。
“那你如何得知,青松峰下,那团梨树院子,又是如何得知,山涧口清泉的走向是朝左而不是右?”
梨树院是她和小鬼曾经住过的地方,而山涧口是为了饮水方便,二人一点一点凿开人工改的。
她画那幅画的时候,亦倾注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原本是寄托,如今却是破绽。
“四海图志本就版本不同,涧口方向更改不奇怪,至于那梨树院子,是臣女觉得画上以后更具烟火气,并没有特别的含义。”
玄羽自认为回答的滴水不漏。
可裴厌城不信。
他缓缓的低下头,一双锐利的眼睛说不出的冷漠:“别费心机在本太子身上,你想要的,在我这里得不到。”
咻~
一只短箭从远处飞来,玄羽下意识的去挡,只是那箭速度太快,她虽然抓住,却没握住,箭头从手中滑出,击中了不远处的一座花瓶。
鲜血顿时从手心滑落,钻心般的疼痛一瞬间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她想,真好啊,小鬼还活着,又想,幸亏没有伤到他,在一想,不能再漏破绽了,装晕算了。
于是趁机软了下去。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四周已经乱作一团。
裴厌城反应很快,第一箭飞过来的时候他就锁定了行刺之人的方向,从近卫手中拉出短弩,一箭射出,正中对方。
他一边着人收拾残局,一边将宋舒月拦腰抱起,送到了偏殿,宫人早已喊了太医过来诊治,参宴的人被勒令不许外传今日所发生的事,而后被送回各自宅邸。
裴厌城站在殿外,手上挂了点宋舒月的血,粘粘的,好比三年前的除夕,他在几个老御史面前,用粘着他们血的手指,书写他们子孙名字的疯魔模样。
他们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但不会不顾子孙后代的生死。
人都有软肋。
而他裴厌城,不可以有。
太医从殿里出来时,皇后也派了人过来问询,太医便如实交代。
“宋姑娘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用太医院秘制金创药,月余即可恢复,且不留疤痕。”
裴厌城听了点了点头,打发了皇后的人,便进了偏殿。
殿内蜡烛只有几颗,光线并不亮,他站在离宋舒月五步远的地方,手里摩挲着红玉平安扣。
是宋舒月脖子上的那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