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走后，我陷入一阵自我怀疑......
我那被外人锤定的“童养媳”大老远来看我，我本人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简直荒了个大谬！
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我都还没这么生气过。
小子不愧是男主，敢阳奉阴违......
病重时烧得意识模糊，这些天也不见异常之处。我早已忘了夜里相拥的梦境，只觉得那小子又叛逆心起了。毕竟军中信息闭塞，我对他同行的下属又早有交代，有意阻隔京中的消息，他应当不知道我落水才对。
京城就在天子脚下，行事有诸多不便。所以自进入京城，我便让宋琦率领暗卫隐匿，传递情报也颇为小心。
后来宫宴落水，实属意料之外。
我苏醒后曾传信于宋琦，交代了不少事。
算来，至今也有半月，都未有回信。
听太子的意思，这事想必早已传遍京城了。
府里都是皇帝的人，不多话也罢了，没道理宋琦也藏掖着。
我心道，怕是出了什么乱子，自己如今竟显得孤立无援。
落水那日，宫中侍卫的反应实在不同寻常，我料想必然是皇帝授意，却又想不通皇帝此举为何？
后来转念一想，也未必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如今已逾知命之年，有大权旁落的态势，因而重用肃王，以此制衡太子一党。
如今能暗中调动宫内守卫的，可不止皇帝。
可是，太子么......
我摩挲手中的棋子，陷入沉思。
说到底，我一个杀手，头脑到底不如原主那般敏锐，实在想不透太子的意图。
在书中，太子跟侯府是有旧怨的，唐之潍在肃王阵营时就对太子表现出强烈的恨意，两人根本没有结交的可能，难道是因为我改变了剧情引起的蝴蝶效应？
侯府如今已然只剩一个空壳子，无权无势。我又常年困于封地，即使有些一方势力，也难成大事，到底有什么可利用的？
京城势力错综复杂，在皇帝处理政事力不从心，放权给太子后，更显得风谲云诡，竟无一处闲散之地。
良久，我叹了口气，郁闷地揣着暖炉，于窗边赏雪。
这些阴谋诡计，弯弯绕绕到底非我所长。要想改变处境，必然要先调理好身体，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个契机，让皇帝放权给我的契机。
只是以现在的局势来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太子或可利用，但钻营太过，我不敢轻易投入他的阵营。
至于肃王......
半月前我交给宋琦的事务中，首当其冲的便是调查霍燕青。
肃王那边的人，我不好贸然接触，先前倒是以感恩为由，将一块刻有暗纹的铁片夹杂在礼品之中送了过去，但没有任何回应。
那暗纹是我前世所在的暗杀组织的图腾，他若真如我所料，理应能认出来。
啧，自离开封地起就感觉事事不顺，我心烦的厉害。
这些事暂且放下，我还有件要紧事需要确认......
当夜，我假意入睡，果然在后半夜将“雪豹”逮了个正着。
看着身下神色平静，但眼神明显吃惊的怀冰，我气得发笑。
“小子可以啊，头次入军队就敢当逃兵了。”
怀冰被我扯着领子拽到床下，很是乖觉地认了错，可惜没用。
半夜不宜动怒，伤身。
心绪平复后，我本想自己睡大觉，让怀冰站在墙角面壁。半响，又认命地起身，将人叫到跟前。
“解释一下”
我右腿侧支，斜靠在床头，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等待许久，却不见面前人回答。
夜深露重，怀冰只着单衣，刚毅的脸庞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朦胧而倔强，言行却乖得不像话。
这孩子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沉稳许多，言行上也多是顺着我。不像刚来那几年，熟稔后老是拿话塞我，如今倒是显得生疏了。
细想起来，大概是从我前年那次重病开始的吧。
那年冬天冷得厉害，确实比往年难熬些。最严重的时候，我五感衰退，喘口气都困难。
大夫道我先天不足，病入骨髓，注定短寿。
怀冰听后竟是当场失态，骂了那大夫一顿。
府中丫鬟未经允许都不得入院，是以那年冬天，都是怀冰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就连煎药喂药，也从不假借人手。
只是他话语渐少，沉闷许多，我闲来逗弄也没甚有趣的回应。
这次重病，比起来，跟前年那次也不遑多让。
此时，我冷得发颤又不想落面子，本勉力忍着喉咙的痒意，却在怀冰为我披衣的时候破了功，顿时没了脾气。
骂不得，真骂不得。
怀冰性格早熟，随我进府后就少有忤逆我的时候，长大后更是贴心，这还是头一次做事出格。
我只好继续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大半月前”，怀冰利落地回答道。
那就是我病情刚稳定的时候了，怪不得那时总梦到有雪豹围着我。
这下更气不起来了，我干咳几声，不尴不尬地问道：“这么说晚上都是你...呃...”
不知为何，我有些问不出口。而且心里发痒，好像脑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被死压着。
在怀冰面前，我惯以年长者自居，被这般妥帖护着，总觉得有些抹不开面子。
为了缓解尴尬，我连忙换了话题。
“京城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
“为了进府就用了这个身份。”怀冰的回答依旧迅速，端着问心无愧的神情。
可惜......
我冷哼一声，“糊弄谁呢，你知道我不只是问这个。”
潜入一座府邸对怀冰来说不是难事，姑娘家千辛万苦前来相见，故事确实感人，但又不是孟姜女哭长城，闹的人尽皆知就夸张了，更别说那身份在京城的贵人圈子里可是很不上台面的。
这是逼着我没办法悄无声息地把人送走......
要说背后无人暗中推波助澜，我是一万个不信。
想到宋琦那边还杳无音信，我心中的隐约有个不太可能的猜测。
我问道：“你跟肃王的人接触过？”
若非如此，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帮他。
问话时，我紧盯着怀冰的双眼，语气十分肯定，但实为试探。
肃王如今还在京城，又追查怀冰多年，在我们两个分开后，找人接触他也不无可能。
准确的说，肃王早先便知道弟弟在我这里，怀冰主动送上门来，我又病的无暇顾及旁事，肃王派人接近是一定的事。
说白了，养了六年的崽子，我潜意识还是不愿相信，怀冰甫一接触肃王，就会迅速加入他的阵营，反过来算计我。
怀冰面对我质问的语气和探究的眼神低垂了眉眼，将所有情绪都掩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下，姿态温驯，平敛的嘴角却透着股忧伤。
他言语低沉，问道：“哥哥，你不相信我吗？”
我无法回答。
我是想相信他，只是我所知道的是，书中的周熙明明一直知道弟弟的下落，却对他的苦难袖手旁观，甚至常年派人暗杀，借以磨练，将此作为一种驯养的方式。
周寅出宫前的经历，我一概不知。
现如今，在我的保护下，怀冰没有感受到多少来自周熙的恶意，那面对周熙和我，他还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吗？
毕竟，肃王才是他的亲兄长，我这个半路来的，又算得了什么......
我竟然开始反思，或许之前遇到周熙的暗杀时，就该对怀冰直言告知。
想想只是叹气，杀手固然冷血无情，却看重原则，挑拨人家的兄弟感情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像我这般孑然一身的杀手，正因为体会不到那样的血脉亲情，反而觉得更加珍贵。
面对这样的推心之语，我只好故作冷漠地说道：
“怀冰，我不喜说些信任之类的虚无缥缈的话，不要忘了蛊毒，休得背叛。”
这话说得决然无情，过于伤人了，因为我看到，怀冰的眼神蓦然失了神采，变得漆黑深沉，就连微晃的烛光也照不亮半分。
夜半时分向来不适合谈话，因为人的心绪受凄寒的月色感染，难免会更为冷硬。
怀冰不再回话，末了，也只是“恩”了一声，而后悄然离开。
夜里窸窸窣窣的踏雪声好像离别那日，枯枝断裂所叩响的少年怅惘。
少年的心事我不懂，加上这一世的六年，我在世已将近三十载，年纪已然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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