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万籁俱寂,永州城长街空巷,只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深夜的宁静。
李仲身边的小厮石毅快马加鞭,驰至李府门前尚未停稳便滚鞍下马,抡起拳头“磅磅”地猛砸那紧闭的朱漆大门。
门房护院在睡梦中被惊醒,以为是打更人聒噪,骂骂咧咧地拔栓开门。待看清门外竟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石毅时,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慌忙揉搓着眼睛,连声道歉:“哎哟!是石毅小哥!小的眼拙,该死该死!”
石毅哪有工夫理会,一把推开他,风一般冲向内院,直奔老爷夫人的寝居。
曹氏的陪嫁丫头碧莲闻声,候在廊下。听得石毅气喘吁吁的禀报,她立刻轻叩房门,低声唤道:“老爷,太太,醒醒!石毅赶回来了,说少爷和小世子已经到永州地界了,不出两刻钟便能到府上!”
屋内,李玉与曹氏闻言,瞬间惊醒。两人慌忙掀被起身,黑暗中摸索着衣物,一阵手忙脚乱。
碧莲听得屋内动静,领着侍女们鱼贯而入,点上灯烛,手脚麻利地伺候二人梳洗更衣。
曹氏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低声埋怨:“仲儿越发不稳重了!这夜黑风高、路滑难行的,怎不先找个庄子歇下,偏要赶这夜路!”
李玉此刻哪有心思听她絮叨,急道:“快些吧!再耽搁,小世子到了,你我还在磨蹭,那才真叫失了礼数!”说着,拉了曹氏便往正堂方向疾步而去。
夫妇二人也顾不得仪容是否周全,几乎是一路小跑穿过重重庭院。刚冲进正堂,还未站稳喘匀气,抬头便见李仲和一个身量修长的少年已穿过影壁,踏入中庭。两人忙不迭迎上前去。
灯烛辉映下,只见那少年身着一袭月白锦缎长袍,袍上以淡雅丝线绣着清幽的荷叶莲花,腰束白玉带,头簪羊脂玉簪,身形修长挺拔,面容如雕如琢,虽带着几分倦色,却难掩通身的贵气与风仪。
曹氏暗自惊叹:瞧着年纪与仲儿相仿,不过十一二岁,幸好是夜里,若在白日,这般品貌,岂不要引得永州城的姑娘们颠狂?再瞧自己儿子,一身简单的黑灰丝绸常服,若非衣摆处绣着考究的君竹纹,说是小世子身边的侍卫,怕也有人信。
李玉已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语气恭敬而不失热情:“小世子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有失远迎,万望海涵!”
赵子辰微微欠身还礼,声音清朗含着歉意:“深夜叨扰,劳动李大人与夫人久候,子辰之过。”
李玉连连摆手:“小世子言重了!哪里的话!是小儿处事不周,让世子连夜奔波,定然辛苦万分。”
一旁的李仲最不耐烦父亲这套官场寒暄,直接插话:“父亲既知我们疲惫,这些虚礼就免了吧。院子可收拾好了?快让小世子安顿歇下要紧,有什么话明日再叙不迟。”
曹氏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接话:“早已备妥!小世子这边请。”
“大人、夫人也劳累了,请快回房歇息吧。让茂诚兄引我前去即可。”赵子辰温言道。
“茂诚”这乳名许久未闻,李玉听得一愣。曹氏反应却快,忙笑道:“不累,不累!”
“母亲,小世子最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安排的是哪处院子?我送世子过去便是。”李仲深知好友脾性,于是又道。
“是六艺堂,与你祖母的如意堂仅一墙之隔,离你的院子也近。”
“大人,夫人……”赵子辰还想告辞,李仲却已不耐,拉了他就往后院走:“父亲母亲没那么多讲究!小世子快随我来!” 动作干脆利落。
曹氏眼睁睁看着儿子拉着世子一阵风似的走了,气得瞪圆了眼睛,转头对李玉低声埋怨:“瞧瞧!瞧瞧你这儿子!去汴梁才多久,越发没个规矩体统了!莫非是孔夫子教的?”
李玉折腾半宿,累得眼皮打架,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夫人不累么?还有精神琢磨这个?”说罢转身欲走。
曹氏忙跟上,心思却又活络起来,压低声音道:“世子小小年纪,已是气宇轩昂,彬彬有礼。我们琳姐儿、琬姐儿模样性情也不差,你说会不会……”
“夫人呐!”李玉打断她,语气严肃,“莫再胡思乱想!那是皇室宗亲,天潢贵胄,云泥之别,岂是我等能攀附的?即便侥幸攀上,闺女的日子又岂能好过?你可知郡王大世子娶的是哪家千金?”
“不知。”
“娶的是嘉兴郡主!真正的天家血脉!”李玉低声道。
曹氏闻言,顿时噤若寒蝉,心中骇然,暗自嗟叹:那郡王府日后妯娌相处之道,怕是如履薄冰,万难周全!
另一边,石毅在前提着灯笼引路,李仲与赵子辰并肩而行。两人相识于永毅伯府的孔夫子学堂,初时因文武之道争执不休,可谓不打不相识,后来却发现彼此志趣相投,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赵子辰听着耳边清晰的更漏声,忽然轻声问道:“平日里,你与令尊令堂便是这般言谈无忌么?”语气里带着一丝羡慕。
李仲何等机敏,立刻听出弦外之音,笑道:“去汴梁之前倒也不全然如此。在伯爵府时,太舅公最嫌我一身酸腐书生腔调,总说学武之人贵在直率爽朗。待得久了,耳濡目染,说话行事便随意了许多。”
“莫误会,我并非说你失礼,”赵子辰微微一笑,“只是……心生羡慕罢了。”
“羡慕我?”李仲挑眉,“你才不知我多嫉妒你。你没见太舅公夸你时那模样,恨不得把世间所有好词儿都堆砌到你身上,夸得天花乱坠!”
赵子辰被他说得忍俊不禁:“有这般夸张?我当真有那般好??”
“有有有!世子爷,您就别谦虚了!”李仲笑着揶揄,加快脚步,“快走吧,赶紧休息才是正经。”
庭院深深,静谧无声,仿佛万物都沉入酣梦。李仲指着前方一处灯火微明的院落:“那便是我祖母的如意堂。过了那儿,六艺堂就到了。”
话音未落,一阵极其嘹亮清晰的婴儿啼哭声,隐隐约约从如意堂方向飘来。
赵子辰脚步微顿,侧耳细听,好奇道:“你小妹妹不是已过三岁?怎还会如此夜啼?”
“不是琬姐儿,”李仲摇头,“是我姑母家的表妹,暂养在祖母跟前。”
“表妹?”赵子辰眼中掠过一丝探究。
李仲立刻打断他的好奇:“收起你那刨根问底的心思!赶紧歇着去!”
时值雨水节气,永州阴雨连绵,淅淅沥沥的小雨带着浸入骨髓的湿寒,为冬末又添上一重阴冷。
赵子辰自北地的干冷处而来,初次领略这南方的湿冷,加之那夜间若有若无、断断续续传来的婴儿的啼哭声,竟是一夜辗转,难以成眠。
天刚蒙蒙亮,那啼哭声似乎又隐隐约约飘了过来。赵子辰彻底没了睡意,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帐顶承尘发呆。
夜雨初歇,空气格外清冽湿润,朝阳如期破云而出。李仲踏入六艺堂院门时,便瞧见赵子辰早已衣冠整齐,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望着沾满晨露的花草出神。
“昨夜我那表妹的哭声可谓是振聋发聩,”李仲走过去,笑着打趣,“扰得我彻夜难眠。”
“你也听到了?”赵子辰抬眼。
“我住西院,你在东院,都与祖母的如意堂一墙之隔,岂能听不见?”李仲伸手拉他,“走,我带你去见见那个小娃娃,祖母这会儿定在屋里等着我们用早膳呢。”
如意堂内,李玉夫妇、琬姐儿、琳姐儿果然都已到了。醒姐儿躺在精致的摇床里,正昏昏欲睡。
李仲与赵子辰一前一后走进院子。院内侍立的丫鬟们纷纷低下头,脸颊微红。喜鹊眼尖,忙笑着上前引路:“少爷,世子爷,老太太正等着呢。”
赵子辰入得堂内,先向端坐上的李老太太恭敬问安。李老太太目光慈和地端详他片刻,微笑道:“世子昨夜睡得可好?”
李仲一进门就瞅见了摇床里的唐醒,抢着答道:“祖母别提了,一提我更觉困乏!昨夜就听这小娃娃哭闹了半宿,世子定然也没睡好!我去他院子时,他早就在院里坐着发呆了!”
老太太也无奈,笑道:“说来也怪,醒姐儿平日夜里极省事,从不闹人。昨夜不知怎的,如何哄抱都不成,哭得极可怜。”
曹氏一听世子竟因此未能安眠,忙吩咐:“碧莲,快去派人将一山堂收拾出来,早膳后便帮世子搬过去。那儿清静些。”
“夫人太客气了,”赵子辰琬拒,“六艺堂甚好,景致清幽,不必如此麻烦。且离茂诚的院子近,往来走动也便利。”
曹氏观他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一时有些犹豫。老太太见状,果断发话:“既如此,便都听小世子的。”
“不说这个了,”老太太笑着招呼,“世子快过来坐。这些是特意让小厨房做的,几样北地口味的点心,快尝尝可还正宗?”
赵子辰从善如流,在李仲下首坐了。老太太见二人落座,便将琳姐儿、琬姐儿招至近前:“这是琳姐儿、琬姐儿,是仲儿的嫡亲妹妹。”
赵子辰依礼看了一眼,微微颔首:“茂诚兄时常提起,今日得见,果然伶俐可爱。家母生我时落了病根,便未能有妹妹相伴……”他语气略显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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