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尧睁开眼睛，手机显示六点五十三分，坐起身靠着床头，手指伸进头发里支撑着昏沉沉的头，脑袋里一片混沌。他有入睡困难的老毛病，向来梦多眠浅，差不多每天早上醒来都是一副低气压的样子，偏偏生物钟又相当顽固，想多睡一会都很难。
靠着床头坐了好一会才找到丝清明，颇为不情愿地掀开被子下床，不情愿地去洗漱换衣服，不情愿地摊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心想人要是可以不劳而获就好了。
早餐，吃什么呢？
果然还是美式和鸡蛋吧，今天活多，路上买点玉米红薯也可以。
詹尧打了个呵欠，突然想起之前在曙星时陈燧给的那个三明治。
他自己尝试过几次，却总是做不出陈燧做的那个味。
詹尧又发了会呆才起身去给自己泡咖啡，手一伸却只抓到了空气，低头发现速溶咖啡条的库存不知何时已经耗尽，于是抬头看向饭厅角落里那台半自动咖啡机。他还记得当初万虹很嫌弃的看着他冲泡速溶咖啡，摇摇头说这种速溶的没有灵魂配不上你如今的身份，然后把他拉进公司茶水间，骄傲地展示那台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咖啡机和一旁各种风味的拼配豆。
“喝什么不都是喝吗，我只是要提神。”当时的詹尧在看到咖啡机后颇为困惑地回了万虹这么一句，换来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詹尧并非不会泡咖啡，他甚至还亲手磨过豆子。当时一起加班的小姑娘小伙子们高高兴兴接过詹经理亲自为他们准备的咖啡，不知道为什么只尝了一口就露出了相当微妙的表情，第二天公司茶水间那台才投入使用没多久的半自动咖啡机就被换成了一台全新的全自动咖啡机。
他路过茶水间的时候还因此听到过公司里咖啡爱好者们的哀嚎。
也许不全是爱好者，还有打着磨豆子的名头借机偷懒的人也说不定。
家里这台咖啡机的使用说明就放在豆箱上，非常显眼的位置，墙上贴着咖啡豆的风味说明，洋洋洒洒好几种。詹尧挠了挠头，有些不理解这种刻意的行为。
不就是加豆子加水然后按几个键的事吗，搞这么慎重？
詹尧按着记忆里的流程一通操作，把萃取出来的深褐色的咖啡液倒入冰水里，喝了一口后突然就明白了当时那个微妙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明明香气和颜色是……正常的呀？
詹尧看看手里味道奇特的美式，又看看面前崭新的咖啡机，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等到了公司后拜托陶姐帮自己泡一杯。
“今年我市防汛抗旱形式依然严峻，市防汛抗旱指挥部……”
詹尧拆开一块巧克力，感受微苦的丝滑在口中化开，车载广播放着早间新闻，窗外的车流近乎凝固，好半天不见挪动。
早高峰的城市是堵车的代名词，早高峰的立交桥是堵车的具象化。詹尧的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握把，他看了眼液晶屏上的时间，给陶华云打了个电话让她把早会的时间推迟。
下次还是早点出门吧。
詹尧紧赶慢赶，到公司的时候还是迟了十分钟，他向来习惯准时准点到达，非特殊情况绝不迟到早退。有时候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的时候也会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较真，仔细思考后还是觉得既然受雇于人，就要履行好自己的本分，起码现在的这份工作能让他感受到自己所作的一切是“有意义”的。
哪怕是为了这份工资也要认真干活。
一路上不时有下属向詹尧问好，詹尧朝他们点头，脑子里快速盘了一遍自己今天要完成的工作后推开办公室的门，咖啡香气扑面而来。开会需要的材料被行政分门别类整理好放在了桌面上，詹尧旋开大班椅坐下，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口。
他还是觉得自己喝不出现磨和速溶的区别。
屋外有人敲门，詹尧喊了声进来。
两手提得满满当当的陶华云走进办公室，她先把一袋子糖果饼干倒进茶几上的的果盘里，另一箱东西塞进办公室的小冰箱。陶华云是万虹的助理，在万虹出国的这段时间协助詹尧管理公司，顺带照顾这个曙星有名的工作狂。
詹尧还是项目负责人的时候就习惯能一天内解决的事绝对不会拖到第二天，且要保证质量。手底下不少人因为受不了这种高压而辞职，当时的几个部门的经理旁敲侧击抱怨过几次，詹尧于是开始尽可能把一切揽到自己身上，忙起来的时候经常是没个人样。他升职后还保有这个习惯，抱怨的人少了，但却更忙了。万虹和陶华云看在眼里，生怕再这样下去这人哪一天就会猝死在工位上。
“陶姐，早会你延到几点了？”
陶华云站在桌端详着詹尧，答非所问：“小詹是不是昨晚又没休息好？”
詹尧从文件里抬头看了陶华云一眼。
“习惯了，”他说，“早会延到几点？”
“十点，够你理完这堆东西。”
“谢了。”
詹尧想了想，又叫住准备离开的陶华云，“陶姐，西班牙出名的是绵羊吧？”
“虹妹说这是犒劳大家的，伊比利亚火腿她不会挑，所以才买的这个。小詹下班记得带回去，这肉白水煮都好吃。”
早会是部门经理和各项目负责人参加，主要汇报工作进度和现阶段存在的困难。之前都是万虹主持召开，现在万虹不在，詹尧既是主持人也是汇报人之一。
曙星近来风头无两，手上正规划和推进的项目可谓不少，各负责人汇报完，目光齐刷刷聚集在詹尧身上，他呆了呆，突然就感到了头疼。
和科晟的合作其实并不顺利。
曙星是二级子公司，曾经的底子虽然摆在那里，但很多事情都受限母公司的决策。现在的领导层目光短浅自视甚高，哪怕身为策划人的江馨玥虽然一直在努力推进，但只有一棵树的空地始终难以成为森林。
詹尧环视一眼在场人群，这群人都是公司现如今的中流砥柱，对于他们没有隐瞒夸大的必要。于是詹尧低头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实话实说，“和科晟的合作……推进的有点困难。”
坐在旁边的陶华云拍了拍詹尧的肩，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底下的办公室主任则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您之前特地亲自去了科晟总部，这样子也不行吗？”
“你不懂，那群人傲慢得很！”
出声的是曙星的技术部经理，也是这次合作项目的技术负责人。
“那么大一公司，说人话的就他们的研发部和那个总助小姑娘，剩下的那叫一个傲慢，要点基本参数都遮遮掩掩的，生怕我们看得起他们那堆老掉牙的东西一样！”
技术部经理刘仕定为人耿直，是个干实事的。在之前的公司因为派系斗争被排挤而选择了裸辞，经他人介绍来到当时刚成立不久的曙星，如今是万虹手下的得力干将。
“老刘别激动，”詹尧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了解，我们主动上门寻求的合作，人家看不起我们也正常，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刘仕定哼了口气。
詹尧揉揉太阳穴，会议室的空调打得凉，在场的几位女性都披着毯子，詹尧拿起遥控器把温度调高，手机屏幕被视线唤醒显示出时间，才发现已是快近中午。
早上到现在就喝了一杯咖啡，吃了几块糖，现在是觉得有点饿了。
詹尧清清嗓子，简短快速地做了个会议总结，最后再环视一眼在场人群——
“先散会吧，科昇那边我再想办法去协调，”他说，“张师傅今天好像做糖醋排骨，去迟了就没了。”
食堂做广式风味的糖醋排骨，排骨腌制油炸后再翻炒挂汁，讲究料汁酸甜平衡的把控。掌勺大厨张师傅喜欢加入带皮的新鲜橙子来增添风味，现在不是橙子的季节，张师傅沉思了一整个备料的过程，最终还是决定委曲求全随大流用菠萝。
詹尧夹了一筷子配菜的黄椒，觉得今天的酱汁味道和以往并无差别，对面的刘仕定却在咬下肉的第一口就皱起眉头说今天的排骨调酸了。
有吗？詹尧心想。
刘仕定瞥了一眼詹尧的餐盘，“又只吃这么点？”
“填填肚子就行了，吃什么不是吃。”
刘仕定的手机屏幕显示有来电，向来板着脸皱着眉头的中年人只是看了一眼整个人就柔和下来，詹尧一看这样子便知道是他家里人打来的电话。端起自己的盘子去到隔壁的空桌，虽然这个举动在人声鼎沸的饭厅里本就聊胜于无，但到底不好多偷听别人家的家事。
他拿出手机才发现自己也有新消息。
来自江馨玥的消息，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咋啦，脸色这么难看？”
刘仕定挂下电话就看到詹尧盯着手机屏幕又在揉太阳穴，眉头也皱了起来。
“科昇那边说要调整项目投入，重新规划。”詹尧说，“江馨玥想约我今晚出去吃个饭。”
“小詹今晚不是早就有安排了？”刘仕定隔着走道和詹尧聊天。
詹尧点头，“所以我约她明天再见。”他低头又吃了几口，突然抬头喊住干完活从后厨出来巡视饭厅，脸上正洋溢着喂猪般的慈祥笑容的男人。
“张师傅，我下次想吃要炒糖色的糖醋排骨。”
掌勺大厨张师傅板起脸丢下一句爱吃吃不吃拉倒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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