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旸其实并不厌恶程且之,他只是不愿承认自己嫉妒。
他们第一次见面之时纪辞序除了叮嘱他称程且之为哥哥以外,别的什么也没说。
他以为程且之和纪辞序是异姓兄弟。
他们总是谦虚客套,亲疏有度。
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总免不了眼神交汇。一般这种时候,他会在心里默数,数不到五秒便会有一方先行撤退,决不多作停留,如同不战而败的降者。
程且之不爱吃饭,却钟爱为他们夹菜。纪辞序道一声感谢,随即又埋头吃饭。
尽管全程零交流,却不显生分,反倒让人觉得亲近默契。
你不需要绞尽脑汁地讨好,我也不需要想方设法地迎合。只要是你,沉默不言也胜过欢声笑语。
可这种感觉,让他觉着非同寻常。
直到有一天,心底那种说不出来的别扭之感终于找到了实处。
有一次他们学校组织春游,但他没去,而是和小伙伴偷偷溜去网吧打游戏了。他跟纪辞序说路上堵车,今天可能要很晚才能到家。
这家网吧地处偏僻,环境简陋,看上去不太正规,来人也不用刷身份证。
想来只要是有头有脸有鼻子有眼,都可随便出入。
里头烟雾缭绕,臭气冲天,光是站在门口就闻到了一股脚臭汗臭还有久未清理的垃圾臭。
他直泛恶心,下意识捏住鼻子,憋着气后退数步。
最后,在和小伙伴几经掰扯之后,毅然决然地打道回府。临时改变主意,回去的时候也忘记告诉纪辞序。
外头艳阳高照,人来人往;客厅乌漆墨黑,空无一人,三个又也没有出来欢迎。
他灯还未开,鞋还未换,眼球还未来得及适应从明亮到黑暗的转换,耳道就被一种不可描述的声音侵入。
一阵急促交错暧昧不明的呼吸声从纪辞序的房内破门而出,未见其人就感觉到汗如雨下。
纪辞序的房门并未完全合上,留有一丝缝隙,像是特意留着放风用的。
房内只开了床头灯,有些昏暗。
床头灯的材质类似竹片,经过手工编织而成,灯泡被包裹在内,竹片之间遗留的缝隙较宽。
光芒透过缝隙分散四处。
窗户上的黑色幕布犹如夜空的底色,泼洒的光芒如星星璀璨。
天花板上的光晕折返到汗涔涔的脊背和起伏蠕动的被褥上。
汗珠淌过之处如同洒了一层闪粉,亮晶晶的,差点闪瞎他的眼。
热气升腾而起,向周围散发,整个房间就是活脱脱的桑拿房。
那股热气火速蔓延,裹挟着他的心脏,控制着他的心跳,泼洒至每一寸肌肤,渗透至每一根骨髓,沸腾过后又冷凝。
那持续输出的喘息声被他听在耳朵里,气在心口上。
心中那团无名怒火高万丈,他怒吼道:“你们在做什么!”
在他面前的兄友弟恭、斯抬斯敬都是假象,私底下的骨肉相连、唇齿相依才是真实面目。
至此,他开始看程且之不顺眼。
程且之人品性格相貌都是绝佳,挑不出一点毛病。但他就是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不顺眼。
不看也不顺心,不听也不顺耳。要问他哪里不顺,他周身不顺;要问他为何不顺,他又说不顺。
原本还算顺溜的头发,也被他睡得干枯毛躁。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高贵的屁股未挪分毫。
昨晚纪辞序并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回复,但他知道纪辞序会回来的。他哥不会放任他不管,就像当初在福利院一样。
他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六点半,特管所早就下班,他猜想纪辞序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耳朵也竖得直直的。
人在卧室,心却已经在去寻找他哥的路上。床上躺着的那个就像是空无一物的躯壳,安安静静地等待灵魂的回归。
皇天不负读书人。
客厅终于传来了让他期待已久地开锁声。他卖力伸长脖子向客厅看去,恨不得自己是只长颈鹿。脖子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撕扯,很快就泛起酸痛。这个房间看不到玄关处,他只得望着客厅的沙发,扭扭脖颈,问:“哥,你回来了?”
考虑到张旸腿伤不便,纪辞序这几天还是带着三个又回来住了。
三个又刚一进屋,未歇一口气,未喝一口水,直接就往张旸的卧室奔去。
张旸的卧室是整个家里最亮的一间,他的窗门有半面墙那么大,没有贴黑色的贴纸,也没有装双层窗帘。单层窗帘几乎没有松散过,时刻准备着沐浴阳光。
考虑安全因素,整块大玻璃只有一小块能开窗透风。
三个又非常之懂事地坐在床脚边,盯着张旸那条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腿。
张旸从它的眼神里看到了心疼和忧伤,他拍了拍枕头边的铺盖,说:“过来,三个又。”
三个又非常听话,把头搁到他刚刚拍打的位置上,眼珠泛光。
他的心仿佛泡在三个又的眼神里,软得发烫。他低头亲了亲三个又的头,“哎哟三个又,乖乖,没事的没事的,别担心哦,很快就好啦。”
纪辞序换好家居鞋,来到张旸卧室门前。他目光朝着张旸的腿扫去一眼,问:“今天好点了没?”
“好一点了,躺着不动还没什么感觉,下床走路就有点痛。”
“那就别下床了,你需要什么跟我说就行。”
纪辞序脱掉繁重的外衣,取来一张他写作业时用的折叠桌,把打包回来的饭菜盒子端到桌上。
“哥,我真要在床上吃饭啊?我还是去客厅吃吧。”张旸挪动那条沉重的腿,想要下床。
窗口虽小,却也挡不住风的大手大脚。它擅作主张地掀起纪辞序的发丝,刘海全数向后倒去,露出完美的发际线,使得纪辞序整张脸部看起来更加立体,再也藏不住英气。
“你不是说下床难受?”纪辞序伸手整理乱发。
“可在床上吃万一弄脏了被子……”张旸的腿自然垂在床沿边,小心翼翼地穿着拖鞋。
张旸坐在餐桌旁,嘴里不得闲,眼睛更是抽不出空。
他看着他哥忙碌,先去浴室洗了个澡,吹干了头发,又去卧室换了身衣服。
这一看就是要出门的征兆。
“你要去哪?”张旸问。
纪辞序往刚吹干的头发上喷了一点发胶,“下淄。”
一次性筷子被张旸轻轻一掰,断了。
“你又要去找他?”
“他不来找我,只能我去找他了。”
“他再来找我,我也不会理他了。”
屏幕里的游戏人物正在进行一场激动人心的战斗,游戏的语音播报也令人心潮澎湃。
程且之听见苏吝的话语,便将目光短暂地移到苏吝侧脸上,蓝色的灯光洒在他鼻尖上,像是缺了一块。
“因为那颗草莓?”程且之顺势问。
苏吝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控制着鼠标,手指在不同的键盘上飞舞,“草莓事小,他觊觎我事大啊!”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本来我跟他就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虽然他暂时没有跟我提什么条件。但是一旦掺杂别的感情,那以后肯定会引起很多纠纷,到时候不好解散。”
闻言,程且之若有所思,滑动鼠标的手指骤然停住。
苏吝被敌人团团包围,正危在旦夕。再看他的队友,大敌当前,队友居然还神游天外去了。
苏吝激动地吼道:“我靠!程且之你在想什么!还不来帮忙我快死了!”说着,又推了一把陷入沉思的程且之。
程且之回过神来,目光重聚在电脑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挥舞着,临危不乱地解决了眼前危机。
苏吝终于松了一口气,气还未松彻底,便又听到程且之冷不防来一句:“那你为什么不试着跟他说清楚?”
苏吝认为这个话题没什么可聊性,一句带过就差不多可以闭口不提了。谁知道这都过去十分钟了又被重新提起。
如同过期的零食又被翻出来一样。
直到游戏语音播报“Victory”,他才欣然自得地靠在座椅背上。说:“这还需要说嘛,那天我们就差不多是不欢而散,这不就代表合作结束了?”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程且之捏了捏手指关节。
“大哥,他都没跟我表白,我怎么直接拒绝?万一我说了,人家来句没那个意思,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苏吝耸耸肩,补充道:“咦想想就尴尬!”
苏吝觉得今天的程且之问题有点多,问得还都是些鸡毛蒜皮。
他想问的才是重中之重,“不说他了,我最近怎么没看到舒媞啊?”他伸伸懒腰,衣服随之上提,漏出腰部白色的肌肤。
“她店里挺忙的。”程且之说。
自从那次过后,程舒媞就跟消失了似的。以前还隔三差五地往这边跑,现在是影子都看不到。
程且之后来去店里找她,看她的状态与以往别无二致,还是那么妍姿艳质。
就是很忙。他在那整整等了四个小时,都没找着机会跟她搭话。本来也没什么要紧事,看到她人安然无恙,他就默默离开了。
苏吝之所以厚着脸皮来程且之这里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能天天见着程舒媞,否则他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约她见面。
“哎——”苏吝长长地叹了口气。
气没舒畅到底,倒是把程且之的手机叹响亮了。
程且之思索片刻,按下接听键。
“你在哪?”
纪辞序的声音在电话里略显低沉。
“在家。怎么?”说着,程且之退出游戏界面,关掉电脑。
在看清来电人的姓名时,他就猜到自己即将会出门。
“我现在在代民店……”
苏吝坐在程且之右手边,手机听筒里的声音被他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他“哟呵”一声,问:“纪辞序给你送吃的来了?”
“应该是吧……”
程且之的脸倒映在黑色的屏幕中,曲屏把他的五官拉得变了形。
“他一个血包怎么这么积极啊!”
苏吝凭自己清醒的头脑和丰富的想象经验,认真地分析着纪辞序前前后后的表现,还有对程且之特殊的态度。
最后总结出一个自认为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结论:“他不会也对你有非分之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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