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老蝎发现苏时安还在睡，连忙叫醒了他。苏时安的房间里，一晚上门窗紧闭，室内的苦杏仁味愈加浓郁，他感觉口里涩涩的，苦味之下是一股浓郁的坚果香。好久没这样放肆地释放信息素了，一般他都睡眠很浅。这晚，他少有得睡得很沉。苏时安连忙将信息素收起，看到牢牢镶嵌的金属门框，松了口气。
如今社会阶级划分清晰，Alpha掌控军政和财权，一般Omega被强制收编进“安抚中心”服务社会。再加上信奉高匹配度的婚姻，拥有高匹配度的人群往往信息素等级相似。这样一来，上层阶级信息素等级高的Alpha与Omega后辈之间强强结合，就能更加巩固家族势力。而像苏时安这样的E级Omega，腺体仿佛只是他的生理标识，仅能与Alpha产生微弱的共鸣，与一般Alpha匹配度不超过20%。他平日伪装成Beta，从不轻易释放信息素。因为一旦被发现，将遭白眼无数。
苏时安没有胃口，他被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弄得要作呕。他套上靴子，来到后面的仓库，把一架巨大的机甲残骸和一堆零件弄了出来。这是一架他好不容易抢到的RH370机甲骨架。很轻，原机重量只有12吨。他打算给它继续减重，让它更轻、更敏捷，方便逃命。
RH370原本是联邦Omega医疗部队专属机甲“白鸽”，流线型鸽身，圆润胸腔。原本的纯白涂装被染上了血色与灰烬。左臂齐肩断裂，右臂扭得麻花一样，胸甲有50%以上被腐蚀成蜂窝状，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电路。钛金脊椎这一主支撑柱无裂痕，刻有前任驾驶员遗言 “自由重于武装”。
这是他最喜欢这架机甲的部分。
在苏时安看来，再多的打来打去和权力斗争都是徒劳。上面人斗争，底下人都是实验品、一次性用品，被上层人即用即扔。由于信息素的原因，这么多年他一直随老蝎躲在黑市。但是，他想出去看看。他，想要自由。
苏时安拿起扳手，开始拆卸。
苏时安的手指抚过RH-370冰凉的钛金脊椎，那行刻痕“自由重于武装”在他的指尖下微微凸起。他在心中不断默念这行字，仿佛在对自己起誓。即使在这黑暗里，也要提醒自己：自由！自由！
仓库里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蚀、机油和他那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混杂在一起。一般来说，他的信息素水平很低，一般Alpha都闻不到。但从昨晚开始，不知怎么的，有点收不回去的感觉。这是一种独属于他的、令人不安又沉迷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鼻腔里残留的甜苦气味，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机甲骸骨上。
他首先处理的是右臂。那截手臂扭曲得像一团被巨力蹂躏过的废铁，关节处的轴承早已碎裂卡死。他拿起一支高频等离子切割笔，利用光束开始切割。光束一触碰到金属，就发出了尖锐的“嘶嘶”声。熔化的金属液滴落在地，溅开小小的黑点。他的手腕稳稳地避开内部动力线路和液压管，沿着受损区域的边缘游走。他没接受任何学院派的规范教导。这样的手艺，是在老蝎手底下利用废料堆磨练出来的直觉。
老蝎昨晚又只睡了三个小时。苏时安瞥见工作台底下揉成一团的毯子。那蝎尾状的脊椎义体在睡着时一定硌得他生疼。如果不是为了养活他和铃铛，以老蝎的手艺，早该在某个大集团的研发部里吃香喝辣。而不是窝在这锈海深渊，对着这些破烂，还要时刻提防联邦的猎犬。
当年实验室里，老蝎是技术人员。他总觉得做那些实验，自己有罪。但苏时安知道，命令来自上层，他们这些底下的人，无论是实验体还是操作员，都是棋子。老蝎不需要赎罪。他教给他的这份手艺，早已还清了一切。
扭曲的右臂被完整切下。苏时安毫不停歇，转身从零件堆里拖出一截替代臂。这是他从三台不同型号的工业机甲残骸上拆解、拼凑、打磨而成的。轻质合金骨架，外覆叠加的复合装甲片。他举起沉重的液压扳手，开始将新手臂的接口与肩部的断裂处对接。
黑市三层，拍卖会快开始了。传闻这次有一批从边境星域捞来的好东西，或许有适合RH-370的轻型跃迁引擎核心，或者高敏度的神经感应元件。能量块和零素合金锭得省着点用，也许能换点。
但，风险太大。联邦的探测机器人像苍蝇一样多。但只是去看看？伪装好一点，混在人群里……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外面世界的技术走到了哪一步，不能永远像井底之蛙。
手臂主体安装完毕。苏时安退后一步，目光扫过衔接处，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他拿起焊接枪，将暴露的线路和液压管逐一接驳。焊花飞溅，有几滴烫在他露指的手套上，烙下新的焦痕。
接着是减重。这是个大工程。他不需要这机甲有多强的火力，他需要它快，能灵活地在危急时刻逃走。他爬上工作架，打开胸甲。看着那些老旧的环境生命维持系统、额外的装甲内衬、备用能源线路……
窗台那个角落，阳光偶尔能透过层层叠叠的管道缝隙漏进来几分钟。也许可以放一小盆绿萝？或者那种能在金属渣里生长的荧光苔藓？一点绿色，会不会让这铁皮屋子显得不那么灰暗？苏时安“咔擦”一下剪下备用能源块。但植物也需要养分，而且太显眼了，可能会被路过的人顺手牵羊。算了。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废弃的零件在他脚下堆成了一座小山。减重工作接近尾声，他开始准备喷漆。
突然，仓库门被猛地推开。
“小兔崽子！又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老子跟你说过多少次，喷漆给老子滚出去喷！”老蝎粗粝的嗓音炸响。
苏时安手一抖，一小滴黑漆溅到了他的护目镜上。他默默关掉喷枪，“快了。就差最后一点。”
老蝎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蝎尾义肢在金属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围着机甲转了一圈，挑剔地扫过着。最终，他的目光停在那条新换的手臂上。
他伸出金属螳螂刀，轻轻敲了敲几个螺栓接口。“哼，固定扭矩还差半分。偷懒？”
苏时安抿紧了唇。“下次注意。”
“下次下次！老子等你下次进拍卖会给人当零件卖了！”老蝎从工具腰带里抠出一个小零件扔过来，“喏，拍卖会流出来的好货，高频波动缓冲垫，装在你那破匕首的振动源下面，省得每次启动都跟要散架一样！”
苏时安接住零件，愣了一下。原来老蝎知道他想去拍卖会。
“蝎哥……”
“滚蛋！赶紧弄完！铃铛搞到了拍卖会的内部通道图，晚上一起去！”
苏时安看着老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握紧了手里那枚小小的缓冲垫。金属的冰凉棱角硌着他的掌心。
苏时安摘掉防毒面具，擦了把额头的汗。拿起那支喝了一半的橙色营养剂，仰头灌下。边喝，边看着那个偶尔能照到阳光的角落。他想了想，还是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了擦那块锈迹斑斑的窗台。
“熔炉之心”拍卖会的场地由一艘古老殖民船的减压舱改造而成，高耸的穹顶布满粗大的管道和仍在闪烁的古老指示灯，时不时泄露出嘶嘶作响的蒸汽。与其说它是个拍卖行，不如说它更像一个巨大的、沸腾的金属心脏。
五彩的激光束在场内疯狂扫射。人群中，有奢华面具、满是贪婪的外来者和更多像苏时安他们一样的黑市居民。他们挤在金属台阶和脚手架上，喧哗、叫骂着。
在他们头顶上方，一根锈蚀的通风管道缝隙后，一个伪装成废弃轴承的球形机器人正尾随他们。它的复眼镜头牢牢锁定着下方人群中那个穿着灰蓝工装、戴着鸟嘴面具的身影。那是苏时安。其内部处理器安静运行：「目标：E-739。行为模式记录：持续。环境信息素背景采样：进行中。」
老蝎用螳螂刀义肢轻轻磕了一下苏时安的靴子，“跟紧。别乱看。”他身躯微微佝偻，将苏时安和铃铛护在身后稍靠墙的位置。
铃铛安静地站在一旁。她莹绿色的电子义眼瞳孔微缩，快速扫描着人群、安保系统、以及每一个热源信号。她的目光在那根通风管道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数据流显示出一个微小的热量异常。但场内有大量的热源和能量信号，她无法判断。
她看向苏时安，快速比了个手语：“安全。但很多狗。”
苏时安艰难地点点头，防毒面具让他感觉有些窒息。但周围强大的、各式各样的Alpha信息素不断冲击着他的感官，他必须极力压制住自己那攻击性的信息素。另一边，一个伪装成照明灯罩的小型探测器精准捕捉到苏时安抗拒着紧缩脖子的动作，记录：应激姿态样本-07。
拍卖会上：
“来自‘锻火’星域大师手工打造的微引力精密工具组！钛铱合金，神经触感反馈，精度可达0.001微米！起拍价，五十标准能量块！”
一套泛着幽蓝色冷光的工具在磁力展示台上缓缓旋转。苏时安的呼吸屏住了。他几乎能想象出用它来调试RH-370最精密的神经线路时那种丝滑流畅的感觉。
接着，一个恒温银箱被小心翼翼捧上来。
“‘云端之梦’！高效Omega抚慰剂！”拍卖师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经权威验证，其带来的生理快感与精神慰藉，无限接近匹配度90%的Alpha-Omega结合热时的极致体验！一剂，只需一剂，即可暂时忘却低匹配度的遗憾，拥抱您应得的极乐！”
台下响起一阵明显的骚动。前排包厢里，几位衣着华丽的Omega坐直了身体，一些Alpha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90%的匹配度，那是什么感觉？苏时安从未体会过。他的父母，60%的匹配度，已是“低匹配度的悲剧”，但他们相爱，精神上相契再一起。可生理上呢？那种被描述为灵魂与□□同时抵达巅峰的极致快感和满足……
他的信息素是E级，是苦杏仁味的毒药，注定与任何Alpha的匹配度都不会超过20%。这意味着他此生可能永远与这种“终极幸福”无缘。这种药剂，看似是为他们这类人群特别设计的。但是，等级为E、F的人群被排挤在社会最边缘，怎么可能有钱买得到这种东西？
价格飞速飙升。苏时安摸了摸口袋里那几块硌人的、代表着他们大半积蓄的能量块，在这个场合，它们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箱抚慰剂被一位Omega贵妇买走。看到对方优雅地接过银箱，苏时安猛地扭开头，防毒面具下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旧伤。一丝极淡的、被严密抑制的苦杏仁信息素，混合着血的味道，在他口腔里蔓延开。
探测器：「信息素微量泄漏检测：苦杏仁特征谱确认。浓度：0.003标准单位。伴随轻微内出血（推测）。情绪反应：渴望混合自我厌恶。记录存档。」
他试图用父母之间那份超越信息素的感情来说服自己。但他知道，他渴望那种身体上极致的契合。
拍卖会的气氛被一步步推向**，人们的惊讶与欢呼一**迭起。
就在这时，全场灯光骤然一变。惨白而冰冷聚光灯打在拍卖台中央，音乐停止。“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是今晚备受期待的‘特殊**’环节。请出我们的第一件‘珍品’。”
几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能屏蔽信息素的狰狞面具的壮汉，推上来一个巨大的、覆盖着黑布的笼子。
黑布被猛地扯下。
惊呼和吸气声在场内响起。
笼子里，蜷缩着一个年轻的Omega男性。他看起来不会超过十八岁，肌肤白皙，穿着一件单薄银白色长袍，脖子上扣着一个厚重的黑色金属项圈。
“编号O-77，B级Omega，信息素‘甜奶油’，性情温顺，生育能力评估优秀！经过基础‘驯化’，与多数Alpha广泛匹配！”拍卖师的声音像冰冷的金属刮擦，“起拍价，一百二十能量块！强制匹配，即刻交付！”一种微弱、甜腻、带着奶香的信息素“甜奶油”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引得台下许多Alpha的呼吸瞬间粗重，竞价声高涨。
“一百五！”
“一百八！”
“两百！”
Omega少年看着眼前狂热的脸，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苏时安仿佛看到了他母亲——那个同样低匹配度、同样柔弱的Omega，在父亲咳血身亡后，为了换取救命的医疗费，绝望地走向匹配度检测中心，想要卖掉自己腺体的那个苍白侧脸。
最后，她倒在检测中心门口，身下漫开鲜血。她最后看向他的双眼，也是这样的惊恐、绝望、不舍。
低匹配度无人权，活该悲剧。
父亲临终前咳着血摸着他的头说：“安安，别信匹配度。要像我和你妈妈一样，找真正爱你的人……” 可这个世界不给机会！它只认信息素！只认匹配度！它把活生生的人变成笼子里的商品！
苏时安浑身都在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那苦杏仁的味道在喉间尖锐地涌动。
他的右手猛地抬起，指甲狠狠掐入眉骨的旧疤，用力之大，连指关节都泛白。
探测器：「极端愤怒与痛苦反应。自我伤害行为。信息素潜在爆发阈值测算中：78%...83%...」
老蝎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小子！别动！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他恐慌地低吼。
铃铛的电子义眼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危险！撤退！」她上前一步，抓住了苏时安的手腕。
但苏时安挣脱了。
转身疯狂地挤出人群，朝着仓库的方向奔去。
他只有一个念头：RH-370！启动它！砸烂那个笼子！带他走！就像当年如果有人能救下妈妈一样！
他冲进仓库，哐当一声粗暴地拉开半成的机甲舱门，几乎是摔进了驾驶座。手指颤抖着，拍下了启动按钮。
嗡——
机甲内部传来能源接通的低鸣，仪表盘零星亮起几盏灯，操纵杆握入手中。
自检警告：能源输出不稳定，低于临界值35%
左腿液压系统严重未校准，强行移动可能导致关节断裂
武器系统：未加载
装甲覆盖率：38.7%，关键部位裸露
一行行刺目的红色警告狠狠扎进苏时安沸腾的大脑。这台机甲，他的希望，此刻是如此孱弱不堪。它甚至无法平稳地走出这个仓库！就算冲出去了，那拍卖场有多少守卫？多少武器？他怎么可能带着另一个同样脆弱的Omega逃出去？
探测器：「信息素浓度：0.15标准单位。伴随高频率战栗、呼吸性碱中毒倾向。判断：极端无力感与愤怒交织。行动意图因客观条件限制而中断。」
外面，隐约传来拍卖槌重重落下的声音。
胜利者在欢呼，在喧闹。
结束了。
苏时安无力地松开操纵杆，瘫倒在驾驶座上。引擎的嗡鸣声渐渐微弱，只剩下他哽咽的呼吸声。他必须要抓紧，抓紧完善他的机甲，拥有更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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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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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生存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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