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酸雨敲打着金属顶棚,发出微弱的滋滋声,油污混着锈水从裂缝渗出,滴进苏时安脚边的破水桶里。苏时安跪在RH-370敞开的胸腔骨架里,细瘦的脊背弓着,防毒面具的鸟嘴滤罐蒙着一层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在金属内壁上凝出一层白雾。汗水沿着他苍白的额角滑下,手里的蓝色电弧在黑暗里划出火光。
轰——
刺眼的白光从门外射入,蛮横地撕裂了仓库。金属碎片、尘埃和凝固的油污被气流卷起,混着雨水,四处飞溅。“搜查令编号731!交出‘锈钉’!”一个冰冷的声音穿透了爆鸣的余音。
是奥瑞安联合防卫军!
凌戈堵在破碎的门口。他身后,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鱼贯而入,托兰紧随其后。他那深棕色卷发在爆炸气流中微微晃动,琥珀色的眼睛快速扫过狼藉的现场。一个机械体被掀翻到了角落,而目标躲在那个机甲骨架里。
苏时安举起扳手,想要冲出去。
凌戈那股强大的信息素洪流狠狠砸下。一股硝烟与冻土冰川的气味刺进了苏时安大脑,冰原寒风刮过,周遭一片雪白。大脑里顿时空旷无比,一阵惘然。又腾起一阵硝烟,子弹所向之处,是腺体的最深处。他全力反击,苦杏仁味以苏时安为中心猛烈炸开,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士兵捂住喉咙,腺体在灼烧,剧痛叫他们膝盖塌在地上。
头顶的玻璃灯罩四分五裂。
“废物!”凌戈冰冷的蓝灰色瞳孔闪过一丝暴戾,信息素随之奋起,一股厚重的战场尸骸的寒意炸开。他举起枪,瞄准机甲里那个呆住的身影。
“铁锈,快逃!”老蝎从房顶猛扑而下,那柄弧度惊人的螳螂刀义体撕裂风声,一脚踏在凌戈肩上,螳螂刀锋精准地卡住了枪管。巨大的冲击力让老蝎矮壮的身体剧烈一晃,凌戈怒了,反身将他压倒在地。
S级信息素的威压狠狠压在老蝎身上,他膝盖的合金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摩擦声。
“老东西,找死。”凌戈的声音更冷了。
老蝎布满油污和皱纹的脸上却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他没有试图抽刀,而是用空着的右手扯开了自己脏污的工装前襟。嵌在他胸腔正中的是一个布满线路的金属基座——炸弹。他按下按钮。
轰!
强光吞噬了一切!灼热的气流席卷了整个仓库。
托兰厉声吼道:“闭眼!找掩体!”
军方的护目镜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空气电离而产生的刺鼻辛辣味直往耳鼻里钻·。所有电子设备屏幕雪花一片。“呃!”凌戈被这爆炸逼得后退半步,抬手遮挡义眼。
苏时安连滚带爬地翻进驾驶舱,反手抓住神经接驳线缆,对着自己左颈后那道狰狞的十字形腺体疤痕,狠狠地捅了进去!温热的液体溅在仪表盘和面具内侧镜片上,视野染上一片猩红。好痛!他死死地咬住下唇,“起来!”
整个RH-370残骸剧烈震颤,内部充盈着苦杏仁的黄光。驾驶舱内,无数仪表盘亮起,开始进入信息素攻击模式。
RH-370残骸猛然抽搐,裸露的胸腔骨架内,那些苦杏仁黄色的信息素导管发出刺目光。高浓度苦杏仁信息素带着腐蚀性能量的化学雾霭喷涌而出。
它们先是撞上仓库内散落的金属货架和零件,那些地方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一层灰败的锈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尖锐的苦杏仁味与金属烧熔、有机物焦糊混合的可怕气味。
两位士兵见此情形,挣扎着往前爬。他们身上那厚重的防化服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迅速消融。苦杏仁的雾霭轻抚着他们的皮肤,然后,入侵腺体。两人眼球凸出,腺体部位发出可怕的“滋滋”声。在腺体冒出青烟后,瞬间昏死过去。
凌戈的战术目镜中,刺目的红色警报瞬间覆盖了整个界面:
目标:未知机甲 (RH-370 残骸改)
信息素特征:E级 (苦杏仁)
威胁评估:高危
“什么鬼东西…?”凌戈暗骂,E级的还能威胁评估高危?他一脚踏在一旁的金属货架上,借力腾空跃起。
苏时安动弹不得,只有信息素本能地从腺体创口疯狂涌出。RH
-370那齐肩断裂的左臂根部,一根粗大液压管剧烈抽搐。断口处,粘稠的暗黄色液体激射而出,浇淋在凌戈的肩部。一股刺鼻的白烟升腾而起,护甲融化了、塌陷。露出下面被灼伤的深橄榄色皮肤,边缘焦黑。
“喝啊——!”凌戈手上的尖刀刺入了苏时安的后背。苏时安颤抖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指,拉下操纵杆。
“嘶!”凌戈闷哼一声,不得不侧身闪避。无机质的左眼闪烁着冰冷的扫描数据流,冰川蓝的右眼瞳孔因疼痛而收缩。他爆发出信息素,试图与其对抗。
刹那间,整个混乱仓库的景象被扭曲了。苦杏仁暗沉的琥珀黄炸开无数金丝,刺入那深灰蓝的冰风暴里。深灰蓝的涡流中爆发出黑色硝烟,从中刺出冰晶碎片。暗黄与灰蓝撕扯、交融,四处扭动。所过之处,金属货架表面凝成冰霜,黄蓝交错。
托兰强忍眩晕,他咬牙稳住身形,试图举枪瞄准。他试图靠近好友那跪在地上的身躯,但步履维艰。
“啊——!” 驾驶舱,苏时安身体剧烈地痉挛。
苦杏仁的黄色肆意地向外扩散,与硝烟冻土的灰蓝风暴狠狠撞击在一起,引发了一场扭曲空间的能量湍流。两种能量在狭小的仓库内疯狂撕扯,发出类似金属被撕裂的尖鸣。
凌戈惊愕不已。他S级的信息素领域向来是无往不利的坚冰壁垒。但那雾气带着一种可怕的腐蚀性,在侵蚀、渗透他的精神力本身。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细针,沿着他的神经束逆向穿刺,直捣腺体核心!
痛!仿佛腺体被生生挖出,被扔进了熔炉。
他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只能用战斗匕首死死抵住地面支撑身体,手背青筋暴起。
但在这剧痛深处,一种诡异至极的抚慰感蔓延开来。他那因长期注射“宙斯之血”而始终处于狂暴边缘的精神力,竟被这信息素强行“镇静”了。硝烟的躁动和冻土的死寂被那苦涩的杏仁味奇异地中和,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平静感。
毁灭与救赎,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疯狂交战。凌戈忍不住发出低吼。他已经很久很久,没体验到这种精神上的短暂“松弛”。
驾驶舱内,苏时安左颈后的十字疤痕彻底崩裂。每一次心跳,都将凌戈所受痛苦的数倍,返还至全身各处。他感到自己脏腑已经模糊了,骨骼咯吱作响,眼前发黑。他死死咬住的嘴唇,死撑着。
他竟然被逼退了!凌戈暴怒,将信息素狠狠切在苏时安的神经上。苏时安只有睁大双眼,他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浸泡在那冻土冰川的酷寒中,另一半却被其中狂暴的硝烟点燃。他的手僵硬麻木了,四肢瘫软在座位上。
“唔!” 凌戈单膝砸在地。这股E级的“腐朽”气息,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强行抚平了他的压力与剧痛。凌戈的战术护目镜弹出精神力监测显示:您与Omega的信息素纠缠,狂暴情况有所回落。他很茫然,他,与一个E级的Omega信息素纠缠?但是,切身感受不容置顾。
凌戈跪在冰冷的地上,低垂着头,粗重的喘息逐渐变得微弱。苏时安那苦杏仁的信息素将他所有的力量、暴戾都死死地包裹,意识迅速远离。
托兰终于移动到了凌戈身边,一手检查脉搏,边对着通讯器低吼:“指挥中心!任务区域发生严重信息素异常纠缠!指挥官失去意识!请求支援!”
嗡鸣声达到了顶点,黄蓝交织的光雾浓烈得凝成液体,然后——
色彩风暴消失得无影无踪,仓库里只剩下应急灯惨白的光芒。
失去神经接驳支撑的苏时安,身体软软地从驾驶座上滑落,重重地摔在驾驶舱地板上。脸上防毒面具歪斜,失神地望着一闪一闪的故障灯。高浓度使用信息素后,全场Alpha受到的痛感都反噬过来——共感瘫痪。他24小时内都将动弹不得,四肢已经痛得发麻了,脑袋更是陷入僵滞……
仓库中央,凌戈高大的身躯向前缓缓倾倒,“咚”得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右眼紧闭,沾着灰尘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托兰迅速确认过凌戈的情况后,立刻起身。他持枪扫视那架驾驶舱,随时提防苏时安的异动。
砰咚——只有酸雨敲打顶棚,污水河在破洞外奔流。
12个小时后,联邦舰队“剃刀”级快速巡洋舰的休息室里,凌戈醒了。一股久违的感觉包裹着他,他好久没睡过这么一个好觉了。不是平时强忍的刺痛,而是平静。原本信息素里的硝烟冻土在春日暖阳下悄然松弛。他撑起身,颈椎骨骼发出令人愉悦的“咔哒”声。他感到无与伦比的好。相比起队友被那个Omega信息素攻击后的头晕头痛,恨不得出去大杀几只虫族,然后将那只Omega掳过来占为己有。
这些年来,为了功勋,为了晋升,他不得不高强度地使用信息素增强剂——“宙斯之血”。他借此蛮横地释放信息素,硝烟与冻土所到之处,冰与火交织、席卷整个战场。这几年,后遗症逐渐显现。每日,脑域的疼痛加剧,几乎夜不能寐。他右耳几近失聪,不得不每时每刻强打精神对抗头皮针扎般的疼痛。再这样下去,不为父母报仇,他就要狂暴而死了。他知道那个Omega是特殊的:能救他的命。
“剃刀”巡洋舰底层拘禁区,编号γ-7审讯室。
冰冷的金属舱壁反射着惨白的无影灯,空气里弥漫着高浓度消毒剂和金属冷却液混合的刺鼻气味。墙壁内嵌的通风口发出低沉的嗡鸣。苏时安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色衣物,被绑在一张金属医疗床上。四肢被束带死死固定,留下刺目的红痕。他领口歪斜,露出的那道十字形腺体疤痕,此刻正被一个金属吸盘紧紧附住。
他眼睛紧闭,额头都是冷汗,顺着眉弓那道泛紫红的陈旧疤痕滑落。一时冷得蜷缩起来,一时又热,颈后腺体抑制贴边缘不时渗出黄水。下唇内侧的齿痕旧伤被咬破,渗出的血珠染红了淡白的唇瓣。
在梦里,他看到小时候在三等农业星球“格瑞塔”的生活。那里的土地基本都由种植物和树林覆盖,空气里总是飘散着泥土、腐殖质和某种廉价营养液的混合气息,虽然贫瘠却带着生机。每家房屋都爬满了藤蔓和花朵,房前房后种满了树。妈妈会细声细语地给他讲睡前故事,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每周,妈妈会烤他最爱的苹果派,那温暖的肉桂和焦糖的香甜。而父亲会从工作中带回一些植物种子,他们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种子埋进盆里。
看着绿茎一天天长高,他每天都期待着开花的那天。那是一株碧墨玫瑰,父亲说它能在贫瘠的辐射土壤里顽强生长,花瓣是深绿色的,暗暗泛着墨色的光。很低调,又很有光泽,像凝固的、深沉的希望。
生活在格瑞塔的人匹配度都不高,有一半的伴侣之间匹配度也就60%。可能,反而是这样的环境,让他们都不在太在意匹配度这回事。每个家里自然都有吵吵闹闹,但也和气热闹。街坊邻居端着粗陶碗在门口吃饭,孩子们在废弃的农机零件堆里追逐打闹。那种粗糙的、带着汗味和尘土气息的“人气”,是后来残酷世界里再也寻不到的暖意。
他好久没有梦到小时候了,那样美好、无忧无虑的日子离自己太远了。平日会常常怀念,像隔着布满油污的防毒面具镜片去看阳光,朦胧而遥远。他只有像那株被遗忘在角落的碧墨玫瑰,沉默着、扭曲着活着。然后,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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