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凌戈的意识再次被抛入那片熟悉的、无边无际的茫茫冰原。
视野所及，唯有死寂的。泛着青黑的冰面不断向前延伸。寒风刮过冰峰，发出凄厉的呼啸。冰渣子被风刺入脸中，留下几道血痕。随意抹了下脸，他早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酷烈与孤独。这片冰原是纯粹而绝对的。在这里，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天际线处永不熄灭的硝烟与炮火。
这里是战场。是黑曜石战役的遗址，是父亲凌峥战死并被追授元帅的地方。他六岁那年，曾随母亲叶清，也是迎着这样的寒风中，远远地迎接父亲的遗体。在那之后，那片硝烟化作了永恒，成为了他的战场。因为，父亲的遗志叫他捍卫这片星图与人民，至死方休。
渐渐地，有一股浓郁的花香渗了进来。它带着暖意，妖娆地如同火焰在空中飘荡、燃烧。那火焰掠过一处高耸的雪顶，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冰雪瞬间被削去一块。
凌戈感到一阵尖锐的痛，又混合着释放般的快感。冰山被削，让他不得不痛。但其实，他憎恨极了这僵死的冻土——它如同他不得不披挂的铠甲，要求他冷酷、算计、摒弃一切柔软的情感，才能在吞噬一切的权势漩涡中向上攀爬。
艾可，是天真烂漫的。她像一团火焰，渴望他温暖的回应。想要他的温柔、体贴，渴望他满足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是啊，他们都已经缔结婚约了。父亲是他对于“爱”的榜样：强大的Alpha，永远对伴侣轻声细语，无微不至，用亲吻和爱抚化解一切矛盾……
他往前走一步，差点踩空。
脚下的冰层在松动。
凌戈从睡梦中惊醒，军用义眼闪过一道凛光。他感觉到右侧有人靠近，下意识猛地向腰侧探去——却只摸到了床单布料。
“是我啦，凌戈哥哥。”艾可·金见他才醒，满是得意。“你睡得好沉哦。刚刚我一直在用信息素为你做精神力抚慰呢。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舒服多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脸上冷硬的线条迅速软了下来。“谢谢你，宝贝。”他伸出手，轻柔地将她揽近自己，低头吻住了她。
这是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吻。艾可惊喜地呜咽了一声，立刻热情地回应起来。她舔舐着他的下唇，更加卖力地释放出信息素。浓郁的花香再次袭来，凌戈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舒张开来，泛起一阵令人慵懒的微软。
这正是Alpha渴望的极致抚慰。
可这花香太甜了，甜的发腻。像一层厚厚的糖浆空洞地糊住了他的感官。他胸口发堵。一股强烈的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他偏头推开了艾可，大步冲向浴室。
艾可僵在原地。
凌戈扑到洗手台前，撑着台面。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就是一阵阵恶心。这样高匹配度的蔷薇花香，闻起来却如此的虚假、造作。
有什么，有什么能让他舒服的东西？
那是尖锐的、苦涩的……
像是陈旧书页破碎，又像是某种化学药剂被打翻……
苦杏仁的味道。
那味道苦得舌根发麻，却能刺透一切虚妄，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真实。
他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得困惑的脸。
苏时安醒了。
他发现自己被完全暴露得固定在金属架上。手腕、脚踝、腰部、都被坚硬的合金环死死扣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腥到**的气味，像是无数种Omega信息素被强行抽取、混合、发酵之后的死寂。但更广阔的，是一种无机质的“洁净”——高强度消毒剂、臭氧以及金属被高频擦洗后气味，无情地压制着一切。
睁开眼皮。
又是实验室。
这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实验室中央。深灰哑光的合金墙壁，粗细不一的能量导管和流体管道连通着仪器，爬满了墙壁和天花板。数个机械臂从天花板上垂下，其末端的探针、激光发射器和采集器闪烁着寒光，正围绕着他调整角度。
正对他的是一个圆柱形核心舱，内壁布满了细密的针状电极和喷雾口。数根暗色软管连接核心舱，通向后方的反应釜。
“E-739号生命体征恢复稳定，神经系统抑制解除。准备进行第一阶段诱导。”
苏时安猛地扭头。
实验室二楼的环形观察廊，单向玻璃后面，隐约可见几个人影。
“信息素水平基线确认：E级。启动‘潮汐’强制激发协议。”
苏时安后颈腺体上的合金环收紧，探出纳米针，刺入他的腺体。
“呃啊——”
剧痛瞬间炸开！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痉挛，额角、脖颈青筋暴起。眼球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
一股极其尖锐的苦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苦杏仁核破裂般的尖锐化学苦味。
浓烈、狂暴，瞬间撕裂了那甜腻**的空气。
观察廊后，一个短发女人眼神微微一动，很是满意。
“信息素浓度急剧攀升！突破D级！C级！B级！稳定在A级峰值！”
“采集系统全功率启动。”
轰——
连接核心舱的粗大软管加大吸力。苏时安腺体内的纳米针开始发出幽微的蓝光，更加疯狂地压榨他。
剧痛开始变质，以一种令人绝望的虚空感席卷他的全身。苏时安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精神力，连同那被他憎恶的信息素，一同被抽走。
透明核心舱内，开始涌入一股带着不祥暗黄色的雾气。越来越浓，如同被禁锢的毒云。那是他的，他的信息素！
“不……停下……”。眼泪混合着冷汗，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架上。
回应他的，只有软管抽取的嘶嘶声、以及电子音冰冷的汇报：
“样本采集量35%…60%…信息素活性稳定，神经毒性成分超出预期…”
辛加迪集团总部最高层
罗曼·金站在办公室里，整面弧形落地穹顶窗将大半个首都星的繁华与遥远星港的忙碌尽收眼底。他的脚下是柔软的暗金色生物绒地毯，办公室宽敞得近乎空旷。一侧墙壁是整块的天然普鲁克石，另一侧则是巨大的光幕，数据流正不断刷新。
他刚刚结束与军部一位要员的通讯，指尖在终端随意划过，一个加密的定位界面跳了出来——代表凌戈的光点，稳稳地停留在梵丽酒店的顶层套房位置。
很好，他心想。还在温柔乡里。
一丝混合着满意与轻蔑的弧度爬上罗曼·金的嘴角。
S级Alpha又如何？战功赫赫又如何？没有根基的荣耀，不过是无根的浮萍。好女婿？罗曼·金几乎要在心里冷笑：“是我金家未来最好用的牛马。”
保密通讯：一丝轻微的震动波，直导至他的指骨。
全息投影里，一位穿着白大褂短发女性微微颌首：“金议长。”
“说。”
“向您汇报，‘苦杏仁’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其信息素中蕴含的神经毒性成分浓度远超模型预测。初步分析显示，该特性若应用于武器，可使其对高等级Alpha精神力的瓦解效率，从原计划的12%显著提升至30%以上。特异性攻击潜力巨大。”
罗曼·金看着她发来的同步动态图谱，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炙热。30%，这意味着他手中即将掌握一件能真正撼动、甚至控制联邦顶级武力的王牌。
他的下颌线微微绷紧，“很好。优先确保样本活性和稳定性。所需资源，直接向‘穹顶’申请最高权限。过程必须绝对保密。”
——“明白。请议长放心。”
金家
艾可·金赤着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她刚从梵丽酒店回来，换上了一身丝质的淡粉色家居长袍，轻柔又贴合。她不爱粗糙的衣型，即使是长袍也要贴身。这件长袍就恰到好处，要是再短一分，就要被爸爸骂了。
她愉快地想着，在琉璃茶壶中随意地放了些果干和干花，用水将它们冲开。她最喜欢炽焰姜花，遇到水流后，它们如同跳跃的火焰，红色、橙色的花瓣，向内渐变为明黄色，散发出温暖的热量。
在水里跃动的火焰，多么恣意的生命形态啊。她也渴望冒险，所以她选择了凌戈，一个充满硝烟、鲜血与冰寒的中将。但是，他今天是怎么了？
几分钟后，将淡金色的茶水倒入杯中。甜甜的蒸汽扑面而来，嗯！就是这样，她不喜欢酸的。
端着茶杯，她穿过长廊，踱步进了画室。画室光线极好，一面墙几乎都是玻璃，窗外是茂密的花架，间有一些小灌木。画架上搁着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画——这是一幅春日花园图景，笔触细腻，色彩明媚。
她放下茶杯，拿起调色板和画笔，几不假思索地在那片已铺好底色的天空上添了几笔飘逸的云彩，又给画布角落一丛含苞待放的蔷薇点上了几抹更亮眼的粉红。完成这几笔后，她端详了片刻，似乎满意了，但好像又觉得无关紧要，便将画笔搁回原处。
“麦管家，”她通过室内通讯系统柔声唤道，“花园里新开的‘月光女神’和‘落日珊瑚’，各选一些开得最好的，送到我这里来。”
不久，麦管家送来了好几篮娇艳欲滴的鲜花。艾可欢喜地将花一支支摆在工作台上。拿起修枝剪，比对每一支花的颜色和形态，仔细修剪。哼着歌，将它们一一插入花瓶之中。餐桌中央需要一份盛大华丽的，而客厅的壁炉上需要优雅沉稳……
做完这一切，已经傍晚了。
长餐桌旁，只有她一个人。精致的菜肴一道道送上，又几乎原封不动地撤下。
她心不在焉地用银匙搅着汤羹。“爸爸和父亲还没回来吗？”
——“是的，小姐。”
夜色渐深，连仆人都去休息了，只剩下智能系统运行的微弱嗡鸣。她蜷缩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看着壁炉里的。今天，凌戈哥哥猛地推开她、冲进浴室干呕的那一幕，让她难受得慌。
她不明白。
为什么？
她是A级，他们的匹配度高达92%，他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难道是她的技巧不够好？还是他……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喜欢她？
前两次相亲见面的时候，他确实很冷淡。但后来，她说什么话，他也都是有回应的呀。自己叫他亲自己，他也都会顺从地去做。
她能看到，他眼里的温柔。
玄关处传来了动静。
父亲陈明回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珍珠白的纳米长袍，带着一丝室外夜风的微凉和那种独特的、洁净无味的“蒸馏水”气息。
“父亲！”艾可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赤着脚跑过去，“您回来了！爸爸呢？”
“他还有应酬。”陈明的目光在女儿脸上停留了一瞬，“怎么了，艾可？看起来有心事。”
艾可微微嘟起嘴，将白天的事说了一遍。“父亲，是我做错了吗？还是我的信息素不够好？”
陈明听完后，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他从白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支小巧的金属管剂。
“这不是你的问题，艾可。凌戈是S级Alpha，精神力场远比普通Alpha更强大，也更不稳定。他经历过残酷的战争，潜意识里对过于温和的抚慰可能存在一定的排异反应，这会导致他生理上的不适。”
他将那管药剂放在艾可的手心里。
“这是一种辅助适配剂，能温和地调节你的信息素波动频率，让它更容易与高等级、高应激性的Alpha精神力场产生共鸣。下次你为他进行深度抚慰前，先将它注射进去。”
原来是这样！不是她的问题！“用了这个，凌戈哥哥就会喜欢我的信息素了吗？”艾可急切地追问。
陈明走向前，抚了抚她的的头发：“是的。这会帮助你们更快地建立精神力纽带。记住，在使用前注射。”
[亲亲][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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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虚假的蔷薇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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