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常曰明,能明者不困于乱。
“大家可以想象一个盒子。”
苏筠站在讲台前,像上节课一样,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慢慢描画着黑板。
“盒子是空的,但你可以往里放任何东西。你放的是一只猫,它就是量子问题;你放的是人类的意识,它就是哲学问题;你什么也不放,它就只是一个‘空’。”
她笑了一下,目光扫过教室里几十个学生:
“但真正的问题是——这个盒子是谁给你的?你以为自己在往里填内容,其实你早被限定在一个叫‘问题设置’的维度里。”
这节课的主题是“秩序的默认边界”。
林望站在教室门外,没有进去。
他原本只是路过,顺路走进这幢教学楼。他没有提前联系,也没想好说什么。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苏筠站在讲台前,语气不紧不慢。
她还是那个样子,几乎没有表情起伏,但你就是能听进去她讲的每一句。
他站得很安静,不想让她发现。他甚至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曾来听过她第一年讲《道德经》的选修课,那年她穿着卡其色风衣,一手翻讲义一手拿着橙汁。
那时候他也站在门口,看了整整十五分钟才离开。
今天也是一样。
“如果说熵是混沌的指标,那么哲学要回答的问题就是:什么样的混沌可以转化为意义。”
苏筠写下这个句子,转身看了一眼前排的陆真:
“上节课你说‘形式语言不该遮蔽使用者’,你觉得,一份有意义的秩序,还能不被看见吗?”
陆真抬起头,认真地回答:“可以。也许最有意义的秩序,就是在没人注意时,也仍然温柔存在的那个。”
苏筠轻轻一笑,没有说对错。
她走到投影仪边,切出一张幻灯片——是一块旧教学楼楼梯口的照片,窄、昏暗、贴了退色的消防疏散图。右下角一个快看不清的贴纸上写着:
“此处有人摔倒过,小心。”
“这块贴纸,是我十年前贴的。因为当年我的学生在这儿扭了脚。我贴上它,不是为了美观,也不是为了结构优化,而是为了提醒——秩序,不总是来自‘上层设计’。它也可以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微小回应。”
教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你们在学建筑,也在学规划,也在设计一个系统。但系统不是死物。”她顿了顿,“系统,是人的延伸。你们放过它的混乱,它就会吞噬你;你们在它混乱处留光,它就有了道。”
门外,林望静静听着。
“你们在设计的,不是图纸,是未来某个在此经过之人的经历。”苏筠的声音清晰,“请你们不要忽略这些‘微弱之处’。它们不是次要,它们是序的真正入口。”
林望忽然感到胸口被什么撞了一下。
那一刻,他想起自己那座塌陷的展演空间,也想起图纸上他自信设计的节点——他把“计算完美”当成了秩序,却从未问过:那些经过此地的人,会怎么感受这个空间的回应?
他甚至不敢再听下去。
他低头,悄悄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讲台上的苏筠,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轻轻抬了一下眼。
课程结束后,陆真又追上了苏筠。
“苏老师,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今天已经讲得不错了。”
“不是关于课堂。”陆真皱着眉,有些苦恼,“我想投一个竞图项目,可是导师说我方案太不成熟。可如果按他们说的改,我就觉得……我不再知道那是谁的图了。”
苏筠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陆真的眼睛,忽然问:
“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陆真一怔。
“我不是问名字。”她继续,“我是问:你知道‘是谁’在画那张图?”
陆真缓缓点头。
“那你就继续画。哪怕不会中标,也别让那张图成为他人世界的复制。”
她拍了拍陆真的肩:“别怕混乱。真东西,都是从混乱里来的。秩序不是消灭混乱,而是从中找到方向。”
林望回到车里,坐了很久。
他没有开导航,也没有点音乐。他只是坐着,仿佛等一个念头自发长出来。
“别怕混乱。”他轻声念出这四个字。
那一刻,他意识到:
他不是来听一节课的。
他是在找一条重建之路。
也许不是回到她那里。而是——从她的那道光出发,走回他自己的结构之中。
他打开发动机,车灯亮起,像一座小小的反方向星图。
他知道该去哪儿了,
回到那个还相信靠秩序对抗混沌的自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