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苏筠收到林望的短信那天,正在校园东侧老图书馆翻一本绝版书。
那条短信只有七个字:
“你还讲那个课吗?”
她看着屏幕,没有立刻回复。只是抬头望了望窗外,阳光透过砖缝照在木楼梯上,一如从前。
她轻轻阖上书页,过了几秒,才回了一句:
“来图书馆找我吧,就现在。”
林望收到回复时,正站在她教学楼对面的广场。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十年前,他们第一次一起到这座图书馆找书。那天,他们争论了很久“支点”和“无为”之间的区别。苏筠说他太理工,他说她太玄虚。
现在,他抬头看着那座旧楼,忽然觉得,自己走了很远,又回到原地。
她坐在窗边的一张木桌旁。
桌上摊着一本《复杂性与自演秩序》。
林望在她对面坐下。隔着半张桌,两人之间,像隔了一整个失散的时间。
“我去听了你上课。”林望先开口。
“我知道。”她轻声道,“你走的时候,我看见了。”
林望笑了一下,那笑里带着一点不习惯的局促。
“你讲的那段‘系统边界’,我记住了。”他低声说,“我那天,刚好出了一场事故。”
苏筠眉头轻轻一动,却没问细节。
“那塌方部分,是我最自信的地方。”他又说,“我算了荷载,核了三遍图纸。我以为能留下这面墙,就是保住了秩序。”
苏筠没有急着开口。她只是静静看着他。
林望深吸了一口气,说:
“但我后来想明白了。留下一面墙,不能代替留下一种被人理解的记忆。那天塌下来的,不是墙,是我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抵抗熵增的幻觉。”
苏筠垂下眼,轻轻抚了抚书角。
“图纸从来只是线。”她说,“现实,是时间,是人,是看过那面墙、在下面躲过雨、写过字的人。没有人,墙只是砖。”
林望沉默。
“你走那天,”他说,“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把钥匙忘在家里,还是故意留下的。”
苏筠笑了,那笑容没有怨,也没有曾经的缠绕。她坦白说:
“我没忘。我只是没必要带走。钥匙只是进门的工具,不是留或不留,就能决定我们之间什么。”
林望没有立刻说话。
苏筠又开口:“我不是不想回头。只是我知道,如果我留下,我会困在你要修好一切的世界里。可有些东西,不需要修补。它就是裂开的,也未必就不能存在。”
林望缓缓点头。
“以前你讲‘道’,我总觉得太抽象。”他说,“现在我才明白,你说的‘道’,不是答案,而是留下一点空间,让混乱不必被完全抹平。”
苏筠抿了抿嘴角,轻声道:
“混乱并不可怕。可最可怕的是,我们害怕承认它存在。我们太想要一切平滑无痕。可真实生活,是有裂隙的。”
林望低头,看着桌面上那本书。
“那面墙……”他忽然说,“是当初工厂创建历史的标志。我一直以为,只要它还在,就算留住了过去。”
苏筠看着他,轻声道:
“那就留。但要让留的东西,被看见,被读懂。不是为了砖,而是为了人。”
林望抬起头,眼神沉了几秒,然后慢慢松弛下来。
“谢谢你。”他说。
外头天色渐暗。图书馆的灯亮起来,把老木桌打上一层昏黄的光。
林望起身时,忽然问:
“你现在还相信‘道法自然’吗?”
“当然。”她答。
“可自然是熵增的。”
苏筠走到窗边,凝望天际那抹将尽的微光,轻声说:
“可人,是熵增里,唯一敢落下不自然之笔的生灵。”
她没有回头,仍看着远方:
“哪怕那一笔,微如星尘,也曾在这世间,闪耀过。”
林望站起身,望着苏筠。那一刻,他忽然觉得:
世界依旧混乱,但他心里那条裂开的缝,似乎在慢慢被某种微弱的光缝合。
林望走下楼梯,步子很轻,像是踏在某种重建的基础之上。夜风吹过老图书馆的檐角,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写着“安静阅读”的木牌。
他想:
“如果世界注定崩塌,那至少,我试过让它,多留一点人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