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林望站在地下管廊里,脚底是没退干的积水。
灯光打在钢筋混凝土的弧面上,泛着淡黄。他深吸一口气,混着水泥、铁锈、潮气和微微腐味。
这是一条老城区排水主干道的改造工程。几十年前修的时候,设计的最大排涝能力是五十毫米。去年那场暴雨,把它淹得一片漆黑。
他拿着测距仪,一步步往深处走。墙面上爬满白花花的盐析痕迹,像地图上未知的水系脉络。
前一天,甲方给了他一个新任务:
“再做一次方案,把容量提到一百毫米。能做到吧?”
林望当场愣住:“不行。”
“为什么不行?别的地方都能提标。”
“别的地方下面没这么多密集交错的旧管线,也没上面那几十年的房子。你要提标,整个老区要先腾空再拆。你腾得出来?”
甲方沉默了几秒,说:“那你想办法,至少写个‘技术可能性分析’。”
当晚回到宿舍,他睡不着。
他知道,他现在做的,是一场无解的计算题:
城市是一个布满历史疤痕的生命体。再好的模型,也没法一次算进所有未知。
他盯着电脑上那张管网剖面图,看着一排排管线穿过纵剖面。他忽然想:
那些水流,被设计成顺畅的,却总有一天,会在某处拐弯、倒灌、顶破井盖。
因为结构不能自救。
第二天一早,他下井巡查时,一个工人蹲在边上抽烟,说:
“林工,你说,这老管子真能撑多久?”
林望一时没回答。
半晌,他说:“管子能不能撑下去,看它是不是还有人在修。”
工人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吐了口烟:“可修也修不过来啊,漏的地方太多。”
林望没说话。他心里很清楚:
有些地方,是再多混凝土和钢筋也修不回来的。
那天下午,林望回到工棚,坐在桌前发了很久呆。桌上放着管网检测报告,纸张微微翘起。
沈知衡给他打来电话:
“怎么样?”
林望靠在椅背上,说:“顶多再换部分支管,主干道提不到一百毫米,没腾挪空间了。”
“你不想再试试?”
林望沉默几秒,说:“再试,也只是在表面留一张安全表。底下的问题还是在。”
沈知衡没说话。
林望又低下头,翻了翻桌上的图纸,轻声道:
“我先写个技术可能性分析吧。把风险写清楚,也写几种临时措施,比如增加应急排涝泵,分流到周边次级支管。虽然只能缓解局部问题,但至少几场雨不受影响。”
晚上回到住处,林望刷开手机,看到陆真发来的消息:
“林工,我写了一个草案。想在老城区管网改造里,局部试点设置可视化观测装置,比如透明检修窗或检查井的观测孔。目的是降低未来巡检和定位故障的难度,减少大面积开挖。”
林望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这种材料耐久性有限,后期维护和污染防护都存在难点,但他知道,这并不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在部分节点小范围试验,是可行的。
他回复了一句:
“今天我也看到了。地下的问题,不是靠图纸一次就能解决的。”
他放下手机,走到阳台上,风从远处吹来,旧城的夜空没有星光,只有远远的灯火,像低温状态下的一点点局部熵减。
他忽然想:
哪怕所有结构终将失衡,至少有人,还在试着让这座城市留住自己的呼吸。
风继续吹着,吹过巷道、旧楼、地底那条暗暗的水脉。
他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
不大,却像一座城市的心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