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那堂课,苏筠讲的是《庄子·天下篇》。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章,因为这里的庄子,不再是扶摇直上的鲲鹏,也不再是梦蝶之后的迷惘者,而是那个站在哲学之巅、讽刺“术有专攻”的老先生。
教室是黄昏时分,窗外的光照斜斜地落在黑板上,把“无为”“道”“无用之用”几个字拉得很长。
她站在讲台边,轻声说:
“庄子在这章里做了件有趣的事。他一边嘲笑所有‘想控制世界的人’,一边提出一个更大的世界观——道,是不可控的,是不依人的。”
台下的学生有些犯困,也有些心动。
“热力学第二定律也说过类似的话,”她笑了一下,“孤立系统的熵总是增加的。你可以尽力保持秩序,但最终混乱是趋势,是大方向。”
有人举手,是前排一位学结构的男生。
“那老师,您是说一切努力都是没意义的?”
“不是。”她回答得很快。
“努力当然有意义——但它的意义,不在于能否‘彻底逆转’,而在于你选择去‘抵抗’的姿态。”
“抵抗什么?”
“抵抗塌陷。”
她顿了顿,又说:
“哪怕你知道宇宙在冷却,你仍然去爱。哪怕知道一切会崩坏,你仍然建构。这不是盲目乐观,而是你作为人所选择的一种逆熵立场。”
教室沉静下来。
这时候,陆真举手。
苏筠看见她眼里有一点隐约的光,不同于旁人的是,那光里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怀疑”。
“老师,”陆真说,“如果一切建构最终都会崩塌,那我们现在学的这些结构、模型、稳定系统……是不是也只是幻觉?”
“幻觉,不代表没用。”苏筠微笑。
“你觉得地图是幻觉吗?它当然不是真实地形,但它让你能看见路径,做出选择。它的意义不是还原现实,而是生成可能。”
陆真没说话了,却看向窗外,像是在追赶什么迟来的答案。
课后,她追上苏筠。
“老师,那天在工地,我被一根钢管差点砸中。”
苏筠愣了一下,随即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陆真低声说,“但我发现我那一刻没有恐惧,反而觉得……世界太大了,我太小了,没什么是我能抓住的。”
她看着苏筠,眼里像有碎光。
“所以我才问您——我们到底该信什么?”
苏筠没有立刻回答。
两人走在长长的教学楼走廊上,阳光已经退去,只剩下日光灯的冷光投下她们的身影。
她慢慢开口:
“信什么,并不是你理性上选择了什么,而是你在‘混乱’中反复抓回来的那个东西。”
“比如?”
“有人信数学,有人信宗教,有人信身体感受。你可以信建筑本身,也可以信一种还没成型的‘语言’——只要它能让你继续把想法落到现实里。”
陆真低头,声音很轻:
“我以前以为我信的是结构。但那天,我怀疑它了。”
苏筠点头,像是接受这个动摇,也像是等她走到更远的地方再回答自己。
“你可以换一个信念。”苏筠说,“但你不能什么都不信。你总得信点什么,才能不被这个世界吞掉。”
当天晚上,苏筠回到家,翻出多年前的一本旧书,书页里夹着一张纸,是林望大学时给她画的结构图样。
那是他们第一次争论“秩序是否可控”之后,他画的“适应性框架模型”。
她看着那张纸,忽然觉得——
他那时信的,也许不是结构,而是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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