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凌晨一点,林望还在工地。
那栋老楼在深夜里安静得过分,混凝土里透出微微潮气。几根新加的钢撑闪着冷光,像半生不熟的骨骼。
他检查完最后一组数据,收起卷尺。脚步声在空楼里回荡,像在喊他:
“这不是结束。”
白天,街道办的人找他谈话。
“林工,”负责人看着他,“这几户老居民,说还想再住几个月。能不能先不拆?”
林望沉默了很久,说:“短期可以用钢撑撑住。但再拖,风险会上升。”
“那你写报告别写太吓人,好吗?”负责人小声说,“不然舆情压不住,拆迁又要卡住。”
林望盯着他,不说话。
负责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不该这样。但林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当天傍晚,他坐在工地的围栏上。
身边是那堵最严重开裂的墙。裂缝从上到下像一道歪斜的闪电。每一次风吹过,碎灰就落下来,像很轻的雪。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写有加固方案的速记本,又翻到那页:
“预应力钢撑可维持稳定,预计3个月内无倒塌风险。”
他盯着那行字,心里却清楚:这是保守写法。真实状况,恐怕撑不到3个月。
那天夜里,老太太又找上他。
“林工,你跟我讲实话。”老太太声音很低,“这房子,还能挺得住吗?”
林望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可以。只要加固,就没事。”
老太太笑了一下。那笑里,有一种比哭还让人难受的东西。
“你骗我也没用。”她轻轻说,“我每天睡觉都觉得,床底下在动。”
他没再说话。
他回到工地办公室,坐在图纸前,一张一张地翻。每一道结构标注都在,他以前最相信的那些线条,井井有条。
可他突然觉得——线条之外,什么都在动。
他想起自己曾对陆真说过:“不是所有结构都能被预演。”
那时候,他说得很笃定。
如今,他才真心相信。
夜里两点,他给沈知衡发了一条微信:
“如果我们对居民隐瞒了风险数据,我们还算不算在做建筑?”
沈知衡很快回过来:
“你在做建筑。但你也在做社会工程。”
林望没回复。
现实比结构复杂,政策比物理脆弱。
他坐在围栏上,看着那道裂缝。风吹过,墙皮轻轻落下。他轻声对自己说:
“可是裂缝还在。”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这些年所有的努力,不是为了造完美无裂缝的结构,而是为了:
在人心里,留下一点点以为可以撑下去的信念。
哪怕他心里也清楚,那信念,有时候不过是精心编排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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