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失序,最先溢出者,常非水也。
林望在第二次被邻居敲门时,才意识到厨房的水槽溢出来了。
他冲过去,发现湿毛巾已经塞不住缝隙,水沿着地砖边缘悄悄漫进客厅。他一边拖地,一边皱着眉。拖把布条松了,刷子也不知扔到哪儿。
“我早该上个月就修这块了。”他低声骂了一句。
他很少这样失手。对他来说,“干净”一直是某种姿态:厨房、书桌、投影墙,所有东西都要在精确的角度与节奏里。但最近,这种秩序慢慢被打乱,乱到他自己都没察觉。
昨晚,他把那袋牛皮纸袋送去了苏筠短租公寓的门口。她回了消息,但没有说“谢谢”。
他忽然想起那把钥匙最初是哪天配的、在哪家五金店。那天店员说“配这个得等十分钟”,他就在门口抽了一根烟。那年秋天,街对面有人摆书摊,他翻到一本加缪的《局外人》。
上午,他参加一个楼盘改造的汇报会。在最后被叫上去讲了十分钟,声音冷静,逻辑清晰,PPT页码分毫不差。
下台时,一个项目总悄声说:“林望最近状态不太一样,反倒比之前沉。”
林望听见了,但没回应。他知道“沉”是个褒义词,意味着稳重、安定。可对他来说,那更像“沉水”——水面下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慢慢拉着他往下。
午饭,他一个人去公司旁的小馆子,点了一碗牛肉粉。以前他常和苏筠一起吃工作餐,那人会挑食、嫌辣、逼他喝汤。现在,他吃得很快,也不觉得辣了。
手机弹出新消息:
【沈知衡】:晚上有空吗?
【沈知衡】:我这边施工项目,有个地基模型想请你看看。
林望看了一眼,回了句“可以”,没再多问。
晚上七点半,他到了施工楼旁的空教室。沈知衡已经搭好模型骨架,戴着新买的圆框眼镜,整个人显得比从前做医生时更“野路子”了。
“你确定要转行建筑?”林望看着他说,“这算逆流返工。”
沈知衡笑了笑:“活着就行。”
两人围着沙盘讨论了二十多分钟,全是技术问题。林望讲到结构拉力时,手指比在交叉梁上,忽然停住。
“你这力点放得太靠后了。”他说。
沈知衡皱眉:“我看图纸是这样。”
林望起身走到模型侧面,指了一个点:“你看,视觉中心其实在这里。这地方如果断了,整个框架会提前塌。”
沈知衡点点头,又忽然问:“你是不是最近没睡好?”
林望看他一眼,没否认。
“你那段关系……我挺意外的。”
“嗯?”
“你不是那种会陷进去的人。”
林望没说话。只是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然后起身去倒了杯水。
“不是陷进去。只是她走了以后,心里像缺了一块支撑点。”
沈知衡挑挑眉:“你也会缺支撑?”
林望笑了一下,轻声说:
“我又不是混凝土。”
回家的路上,雨又下了,细小、无声。林望走到门前,才发现水槽又渗水。这次,是橱下的接水管破了一个口。
他蹲下,看着那滴水一下一下落在瓷砖上,声音像极了时钟的秒针。
他拿起扳手,开始拆管接缝。
——每一次逆熵的行为,从来不是从什么崇高的地方开始,而是从一条被忘记修理的水管,一块没擦干的地砖,或是一句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开始的。
他弯着腰,听见自己呼吸里有一丝咸味。那是汗,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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