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可名,非常名;我将以我,嵌入这秩序缝隙。
陆真花了两天,重画了一整份图。
这并不是导师布置的作业,也不是沈知衡要求的。只是上完那天课之后,她像突然从某个沉默的地方被人点了一下,从思绪最深处弹出一个反应:
“原来,我不是非得照原样画。”
这张图,是她几周前投给沈知衡事务所承接的一个学生竞图项目。去年那阵子,她在事务所旁听过一阵子,还曾递交过一个初稿。沈知衡看过那稿子,当时只是挑了句她写在设计说明里的话,说:
“你画得太规矩了,空间要是总是封闭的,就像人从来不说真话。可你这又写‘空间是要裂开的’,这话太激进,客户不一定买账。”
那句评价在她心里埋了很久。
她原稿那张图,画得很老实,照着甲方要求做了清晰分区、统一立面,干净得像课本上的标准解法。可那天与苏筠的课后谈话,让她第一次正视一个被自己压抑已久的问题:
“为什么我们不能承认‘无序’也可以是一种使用逻辑?”
她在图上重新拉出一条折线廊道,像藤蔓一样穿插过原本规整的布局,让光从屋顶斜射进旧粮仓的结构缝里。她拆掉了两堵墙,保留了其中一块斑驳砖砌,还为那片“非功能区”标注了一行字:
“开放式余白:可由使用者自行定义,保留未来再生的空间。”
她给图纸取了个名字:《自定义空间》。
画完那天,她只睡了三个小时。第二天一早,她把图封进文件袋,重新投了出去。
不是为了得奖。她只是想试试:如果不照他们说的那样做,会发生什么?
这天下午,她本想去图书馆,结果在楼下遇见了沈知衡。
对方正站在校门口接电话,眉头紧蹙。抬头时正好看见她。
“哟。”沈知衡放下手机,主动打了个招呼,“你就是——那个画‘空间是要裂开的’女孩?”
陆真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立马站直了点:“沈老师。”
她去年在事务所旁听时,确实交过那张初稿,用了那句话。当时沈知衡还笑她:“你不怕客户吓跑啊?”
沈知衡看了看她,点点头:“你这版,比上次那版好。”
“……谢谢。”她顿了顿,又问,“可是我投出去那份,好像就是上次那版。”
沈知衡耸肩:“我知道。但人不能老守着第一次不动。”
两人站了一会儿,他忽然说:“下周我们有个真实地块调研项目,市郊一片旧粮站,时间挺紧,你要有空,可以来看看。”
“我也可以参加吗?”陆真脱口而出。
“不能。”沈知衡语气平淡,“但你可以观察。看别人怎么被现实掐住喉咙,又怎么自己松开。”
她去了。
那片旧粮站地块临近一条封闭铁路,是早年间改制后废弃的,四栋老建筑外墙大多起皮,杂草有一人高。调研组是一组年轻建筑师带着测绘设备在地形边勘边画,沈知衡偶尔低头点几句。
她站在一处空水塔下,看着斜阳照在残破楼面上,听见有人说:“这块地要做中式合院风格,甲方已经定了。”
有人叹:“那这坡顶就要拆。”
陆真心里“咯噔”了一下。
“坡顶?”她插话,“这里的坡屋顶,是为排水才建的吧?而且梁是原木桁架,拆了也不容易复建。”
那人是个年轻设计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也是事务所的?”
“不是,我是学生。”陆真有点局促,“但我觉得可以不拆。”
那人笑了一下,语气不带恶意:“理想挺好的,可我们要交图啊。”
当晚沈知衡带她一起回市区。
在车上,她忍不住问:“你觉得……我是不是太不合群?”
“你就是个学生,合哪门子群。”他说。
“可是将来呢?”陆真低声,“将来我也得交图,签字,迁就预算,接受指令——我会不会到时候,也拆掉那片坡顶?”
车窗外是城市霓虹一闪一闪的反光,他没马上回答。
等红灯停下时,沈知衡看了她一眼:“你会拆。”
陆真咬了咬嘴唇。
“但你会记得你拆了。”他说,“大多数人,拆了还以为自己做得漂亮,那才是最可怕的。”
车继续开起来了,穿过车流、跨过高架。
陆真没有再说话。她把脸转向车窗,仿佛在看夜色,其实脑子里一片复杂。
她不知道这段话会不会成为她未来职业生涯里,最重要的警句。她只知道——
她开始更清晰地知道自己叫什么。
不是学生,不是编号后的个体,而是那个:在结构崩塌前,会问“为什么不能保留这片坡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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