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藏书阁里找到了救师傅的法子,许抚生便决定去碰碰运气,宗门里的日子也渐渐流逝过去。
樊夙被安排在他的那个院落里,的确如沈观所说的那样,他资质上佳肯吃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修为很快又上了一层。
许抚生灵力终于恢复的那天,他瞒着众人动身去了旬空谷,出发的时候天未破晓,油纸般泛着空蒙的白。
本来他今日便抵达山中,可惜天公不作美下了场大雨,于是行程暂缓,他就近找了个客栈歇息。
客栈庭院里的芭蕉长势正盛,在窗纱上映出绵延的绿意,雨季的潮湿中,像是洇了层薄薄的苔藓。
许抚生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因为被雨打湿的缘故,墨色发丝柔软地垂落腰间,白衣胜雪的装束看上去给这闷热的雨天带来了难得透过气的清凉。
泡在这客栈楼下占着座也不太像话,许抚生便点了几份茶点,挑着杯子里的茶沫子打发因下雨滞留的光阴。
客栈门外忽然传来了阵脚步声,又有二人带着未褪的水气走进来,似乎来这里是为了躲雨。
其中一人径直走到许抚生跟前,酒葫芦“咚”突兀地在他面前放下,音色沉闷如石子掉落深井。
许抚生循声看去,来的二人长相相像年纪相仿,像是兄弟二人,都穿着紫黑色衣衫,手腕上缠着绷带,看不透门道师承。
其中那个看着年长些的圆脸少年开口:“这位小友你好啊,我和我兄长途径此地,看这店里别的座都满了,我看你这对面还有几个空着,不知小友这是在等人过来还是……”
“就我一个人,我不介意,坐吧。”许抚生爽快答应,对面的人也不见外,他们仨就这样围着桌子交谈起来。
谈话中许抚生得知面前这位圆脸修士叫程峥,另一位看着年轻些的是他弟弟程峰,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
和许抚生一样,二人行路途中忽逢大雨便到这店里歇脚避雨。
店里生意红火,本就是个市井客栈,顾客炊汤而饭也不讲究什么雅静,伙计的算盘敲得地碎响,茶碟子也时不时相碰,谈笑声就这样闹哄哄地弥散开来。
许抚生先前对这里喧嚣热闹的就已经心生疑窦,现在正好能问个清楚:“我记得这里以往都挺冷清的,而今怎么就这么多客人?”
“小友有所不知。”程峥看着像是个话篓子,什么都往外面倒。
程峥:“这些时日有人传出消息,说这旬空谷里有大能留下的法宝,虽说这谷里凶险,但架不住这诱惑大。”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修真界的散修都疯魔般往这里涌。
“原来如此。”许抚生若有所思,这段时间他忙着手头的事务,无暇顾及外头的消息,自然也就对这些天兴起的风波浑然不知。
忽然窗外传来了“嘤嘤”的细叫,窗户倏地被打开,雨水劈头盖脸打了过来。
“我天什么东西!”忽然窗户打开,有团白影猛地从窗外扑到桌子上,四人躲闪不及,被带进来的雨滴被溅了满身的水。
定睛看过去,才发现来的是只白毛狐狸,被窗外的大雨淋得透彻。
湿冷的雨水和狐狸身上温热的体温同时贴上肌肤,激得他一个哆嗦。
小家伙顿时有些站不稳挣扎了起来,动作间许抚生注意到这团狐狸左肩胛还有道眼熟的伤。
他又帮着扶了把怀里的毛球,当低头对上对上那小家伙那泛着湖光的蓝眸时,他当即认出这是他先前喂过的那只狐狸。
昨日他在经过莲池镇的时候顺手帮它捉了条鱼。
当时这狐狸离开的时候就这么依依不舍凝望了他好久才转身离去,雪白的身影消失在林间,手上残存的余温似乎还在毛乎乎地萦绕着。
隔着**的雨水,那熟悉触感的又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看着重又出现的白毛团子,许抚生只觉诧异,没想到小家伙竟然偷摸着跟到了这里。
那狐狸反倒丝毫不见外,满身湿哒哒的毛就往许抚生怀里钻。
“这是你的灵宠?”程峥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也挺意外的。”说着许抚生将那那团湿漉漉的毛球从怀里捞出来,小家伙乖巧地窝在他怀里,似乎有点怕生,不停地冲着对桌二人龇牙威胁。
“我先前救过它,没想到这狐狸竟然偷摸跟着我找过来,还把场面搞成这样。”许抚生有些心虚地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
他又捋了捋怀里罪魁祸首的毛,重新正色道:“还作为补偿,你们这顿的饭钱我请了。 ”
歉意给到了,程峰三人也没追究什么,本就是萍水相逢谈不上什么交情,又聊了几句闲话,许抚生就替二人付了饭钱匆匆回了客房歇息。
翌日清早,许抚生抱着那只狐狸在出了客栈。
他想故技重施拿条鱼什么的将那狐狸打发走,可对方却想是下定了心要跟着他,死死咬住他的衣角不松口。
“你先松嘴。”
许抚生看着自己被咬得破烂漏风的衣角,只觉得头疼,他好不容易才将那家伙从袖口扒拉下来,还没抬脚离开,小家伙又拽住了他的衣摆。
许抚生:……
他只得蹲下身哄小孩般说道:“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那狐狸眼神清澈地甩了甩脑袋,似乎是听懂了但没完全听懂,变得只有巴掌大小就往许抚生袖口钻。
眼见小家伙爪子就要扒不住袖口摔下去,许抚生眼疾手快托了它一把,防止了它四脚朝天砸到地上。
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
“你要跟我一起过去?”许抚生试探地问。
袖子里的毛团这时又像突然听懂了他的话,嘤了声,尾巴痒酥酥扫过他的手腕,似乎是默认。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你别反悔。 ”见这毛团跟黏他身上似的怎么也甩不掉,许抚生只得把它揣在袖子里进山。
此地群山蜿蜒连绵,顺着山路迤逦而上,云收雨散,彩彻区明。
行至半路身后突然传来耳熟的呼唤:“许小友好巧,又见面了。”
许抚生脚步顿住,回过头发现是程峰二人,程峥还笑嘻嘻地冲他招了招手。
他当即作了个揖回礼道:“程兄又见面了。”
世间巧事最难得,修士之间素来信奉缘分,昨日谈话间就知道彼此目的地相同,而今又碰巧重逢,索性就结个伴同行,也方便照应。
许抚生先前翻阅群书,推测玄雷叶应该是在谷中的暗河附近。
旬空谷位于群山之间,两侧山崖如悬屏矗立,深不见底。
程家二兄弟帮着在旁边山上栓好了攀缘的绳索,用基础阵法固定好。
他们修为不高,负责在山上守着,许抚生将袖子里的缩小版白毛狐狸捧出来托他们照料,交代完这些,他纵身从山崖跃下。
风声从耳畔略过,山石向上飞速移动,随着高度的骤减裂隙中的寒气愈发明显,以至于谷底雾气蒙蒙见不真切。
青云剑顺势出鞘向谷中劈砍而去,金石碰撞之声铛地腾起,随即而来的是一声气吞山河的怒吼。
天地震颤中山石隐隐有松动的架势,发出可怖的“嘎吱”声。
许抚生随即旋身,借势松开手中的青云剑,借着前招的反冲踏上剑身御剑凌空。
“轰隆!”大块的山石坠下砸在他先前经过的位置,在谷底炸出哗啦啦的一片水花。
“许兄,你还好吗?”上空传来程峰的声音。
“我没事。”许抚生回应道,随后御剑在开始半空探查周遭的环境。
循着昏暗的光线向上看去,头顶只有狭长的一线长天,谷底有暗河潺潺地响着,澄莹如碧泛着幽幽的微光。
许抚生点亮手中的灯,黑暗渐渐淡去,在终于目睹面前实况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哪里是微光,分明是数不清的眼睛。
无数水蛇蛰伏在水下,仿若水草游动,阴冷地注视着许抚生这个闯进来的猎物,倘若不慎掉进去,十有**被吞得渣都不剩。
借着灯光,许抚生发现前方的礁石就上长了大丛的玄雷叶,像是命运难得的柳暗花明。
他当即御剑过去,眼看成功在即,水面上猝不及防冲出了一道巨大的身影,扼住了采药的要道。
拦住去路的是条盘踞的黑蛇,鳞片熠耀着金属的光泽,眼大如灯,从额角的凸起可以看出境界已近化蛟。
它频频吐信头颅昂起,是很典型的蛇类进攻的姿态,居高临下俯视着许抚生这个不速之客。
“嘶嘶”声在如困囹圄的空间中回响,令人脊背生寒。
看来要想采到玄雷叶,这大妖不得不除。
他重又将青云剑撤到手中,借势蹬上最近的峭壁,踩着凸出的岩石一剑挥出,霜雪凌空刃光直逼对方面门。
挥完这一剑他又见准时机飞身躲过大蛇牙中的毒液,毒液打在他方才落脚的地方,伴随着一阵刺鼻的气味,石块很快消弭殆尽。
但这趟攻击也让蛇上空露了破绽,许抚这一跃径直落到了蛇头上,灵力淬过泛着寒光的剑刃,重重将剑往其脑颅扎去。
瞬间毙命。
蛇首顿时急急坠下,在暗河之中丈高的水花飞溅而起。
许抚生缓缓起身,抽出自己的青云剑,长剑沾腥白袍染殷,似菩提落血池。
他反身借力跃上礁石,小心翼翼地采下几株玄雷叶,苍翠的叶片摇曳着生机。
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脖颈处突然一凉。
有人在他身后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动脉,那只熟悉的手上绷带松开,剑盟的标志暴露出来,泛着寒光。
“别动。”身后传来程峥的声音。
大意了。
原来所谓的巧遇不过是算计的结果。
许抚生琵琶骨传来剜痛,伤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翻搅,循着暴露的伤口往血肉里钻。
许抚生先前跟随师门历练的时候见过不少世面,他自然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蛊毒。
蛊毒不为修士所容,遇难的弟子若是中了蛊毒,鲜少有人会怀疑到修士身上,没想到剑盟为了栽赃竟然学了这么下三滥的法子。
“杀人夺宝,你们剑盟就不怕遭报应吗?”许抚生气笑了,蛊毒锁人关窍,蛇窟毁尸灭迹,当真是够阴毒的手段。
“尸骨无存魂飞魄散,谈何报应?”程峥阴鸷地说道。
颈侧的匕首拿开,蛊毒已经开始发作,许抚生此刻的丹田碎了似的疼,只能任人摆布趔趄着被推进河中。
意识开始模糊,识海被蛊毒搅得嗡鸣,眼前的景象被重影割得破碎。
不顾丹田中翻搅的痛楚,许抚生尝试着重新摧动灵力凝集冰面,求生欲在濒于溃散时变得格外强烈。
他还有师傅要救,他还有同门在等着他。
他要活着回宗。
可现实的残酷就像他在暗河上凝结的那层根本无济于事的薄冰,在他砸到冰面的那瞬间无情碎裂,他还是直直地坠入谷底的蛇窟。
许抚生立即翻身站起,丹田的巨痛令他几乎难以站稳,他攥紧手中的剑横档在身前,动作太大以至于剑刃将周遭的水花猛然掀起。
他本以为自己将要面临一场血战,却发现周围都安静得出奇,落针可闻。
他脚边的蛇也似乎有什么忌惮似的逡巡不前,场面甚至变得有些滑稽。
上空有道白影被扔了下来。
“哗啦”许抚生听到身侧传来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他错愕地回过头,对上了那双意料之外的蓝眸。
少年执剑站在他身侧,白发有些晃眼,在倾洒下的细狭光线中熠耀如银练。
水中的碎冰随着樊夙挥出的剑气同时荡开,叮当作响,恍若漫长凛冬过后忽逢春风化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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