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魂往何方？

谢持提着剑，身后跟着百余名手持兵器、神情激愤又带着些紧张兴奋的太学生，穿行在更加混乱的街道上，目标直指北城兵马司。

越靠近兵马司，混乱的景象越甚。溃散的士兵、惊慌的平民、甚至还有趁火打劫的地痞混杂在一起，抢夺着一切可见的东西。

昔日代表着秩序与武力的兵马司衙门，此刻大门竟然虚掩着，门口连个站岗的卫兵都没有，里面传出各种嘈杂的叫骂声、哭泣声和器物摔碎的声音。

谢持没有任何犹豫，一脚踹开了那扇沉重木门！

门内景象比外面更加不堪。公文案牍被扔得满地都是，上面印着杂乱的脚印。几个低级军官像没头苍蝇一样大喊大叫，却无人听从。更多的士兵则聚在一起，或面如土色地发呆，或正在争抢着什么，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脱下号衣，准备溜走。

人心惶惶。

京城目前留下的最大的官竟只是个守城校尉，沈良这个靠着钻营和贿赂才爬到如今位置的将领，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厅内来回踱步，脸色惨白，嘴里不住念叨：“完了……全完了……他们都跑了，留下我等送死……”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兵马司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大厅内瞬间一静！

所有混乱的动作和声音都停滞了，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门口这群不速之客。

谢持身后跟着百名太学生，径直闯入，目光瞬间锁定了惊慌失措的沈良。

他没叫校尉，直接道，“沈将军！看来你的上官们，并没打算带你一起走啊。”

沈良被说中心事，又惊又怒。待看清是谢持，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尖声道：“谢持？！你……你来此作甚！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撒野？”谢持嗤笑，猛地拔出身后那柄长剑，他身后那百余名太学生虽然紧张得手心冒汗，却也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五花八门的武器——有的拿着刚找来的刀与剑，有的握着缴获的长枪，甚至有人拿着刚从太学拆下来的桌腿。雪亮的寒光和杂乱却坚定的阵势，映得沈良脸上的肥肉都在惊恐地颤抖，也让周围那些溃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不是来撒野，我是来给你，也给这满城兵马指一条生路！”

剑光森寒，映得沈良脸上顿失血色。

周围的兵士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却无人敢上前。

“你们且看清楚！”谢持的声音陡然提高，“南逃的道路被那些世家显贵的车马堵得水泄不通！我们，包括你沈将军，还有你的家眷，都已经被困死在这座孤城里了！无处可逃！”

他一步步逼近沈良，剑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鼻梁：“南下？就算侥幸挤出去，也是丧家之犬，是临阵脱逃的弃卒！蛮子来了，城破之后，你我，我们的父母妻儿，是什么？是两脚羊！是任人宰割屠戮的牲口！”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沈良和周围每一个士兵的心上，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谢持目光灼灼，语气斩钉截铁，“一，像个懦夫一样，带着你的人继续混乱，然后等着被蛮子冲进来砍掉脑袋，你的妻儿沦为蛮人身下的玩物儿！二，像个男人，像个军人！拿起你的武器，立刻整顿兵马，布防城池！京城还有数万民众，我们就在这里，跟蛮子决一死战！”

他猛地收回剑，环视四周那些面露惊惶却又被激起一丝血性的士兵，“等死，死国可乎！”

“我们的父母妻儿，或许能因我们的死战而有一线生机！若是逃了，或是降了，他们难逃一死！”

沈良脸色灰败，冷汗浸透了内衫。他看着谢持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又看看周围那些被这番话刺激得面色惨白、却又隐隐被激起一丝血性的士兵，再看看那群虽然稚嫩却眼神狂热的太学生，他知道，谢持说的是唯一残酷的真相。

他已经无路可走。

“你……你……”

沈良嘴唇哆嗦着，牙齿打颤，说不出完整的话，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

“我没时间等你！”谢持厉声道，“立刻下令！关闭所有城门！收缴所有逃兵武器！组织青壮上城协防！分发武库兵器！动用一切手段，加固城防！立刻！马上！”

他眼中杀机毕露，声音冰寒刺骨，“你若不应，我现在就杀了你这个临阵畏战、扰乱军心的废物，用你的头来祭旗，看看你这颗肥头，能不能唤醒城中几分血性！”

他若不应，谢持的剑一定会立刻抹了他的脖子。

死亡的威胁和那一丝绝境的生机，终于冲垮了沈良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一跺脚，像是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吼道：“都他妈听见没有！按谢公子说的办！关闭城门！准备守城！谁再敢言逃，立斩不赦！”

仿佛被抽打的陀螺，兵马司这台陷入瘫痪、濒临瓦解的暴力机器，终于被强行撬动，开始缓缓地运转起来。

北境。

萧枝躺在简陋的担架上，身上盖着脏污的毛毡。

他睁着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光彩。二哥用生命换来的生机，于他而言是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父亲和兄长的惨死景象如同梦魇，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

为什么不是他！死的为什么不是他！他是个废物！

那个把他尸堆里扒出来，断了一只胳膊的老亲兵，默默地将一碗稀薄的药汤递到他嘴边。

萧枝毫无反应，他已存求死之心。

愤怒，无力，羞恼，对父兄的死，无法克制的痛苦让他爬不起来。

“少将军……”老亲兵声音沙哑，“喝点吧，我们……我们得活下去……”

萧枝依旧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父亲死了，大哥死了，二哥死了，他凭什么苟活于世！

老亲兵叹了口气，低声道：“少将军，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老夫人，想想少夫人，想想小小姐啊。她们还在京城，现在京城怕是也……”

京城！母亲！嫂嫂！嫣儿！

一个接一个的名字像一根又一根的尖针，猛地刺入萧枝的心脏。

他涣散的目光微微凝聚。

不能死！不能死！

另一个伤兵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少将军，刚听到溃下来的散兵说……碎叶破了。我的爹娘还在京城呢！你去救救他们啊！”

碎叶，破了。

蛮子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

依着脚程，不过两三日，碎叶到京城无一丝天堑，挡不住的。

京城危矣！

母亲她们……还有京城那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在陷落的京城里会遭遇什么？！

蛮人会把他们当成牲口！

一股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萧枝，甚至压过了求死的**。

不能死！不能死！

他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哪怕想一想，他都疼彻心扉。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嘶鸣，猛地伸出手，几乎是抢夺般抓过老亲兵手里的药碗，不顾滚烫，仰头咕咚咕咚地猛灌下去！

苦涩的药汁顺着嘴角溢出，混着眼泪蜿蜒而下，和着泪，这碗药明明都淡得看不见药材，仍苦得很。

人间至苦滋味，不过如此。

萧枝囫囵的咽。仿佛听见父兄的呢喃，枝儿，好好活！

他猛地想哭，却只是使劲儿眨眼。

不能哭，不能哭！

父兄已死，他要撑起萧家，要保卫大晋！

一碗喝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却亮得吓人，他看向那老亲兵，声音嘶哑：“林叔，还有吗？”

林泽要哭了，“有，有，我给少将军拿！”

萧枝几乎是抢过第二碗药，再次仰头灌下，仿佛要将所有的虚弱都硬生生压下去，用这药力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两碗药咽下，他萧枝自此以后就要替父兄活，好好活！

他要去京城！救回他的亲人！

他要把蛮人都打回他们的大漠啃沙子去。

他，总有一日会回来，会让父兄和上万将士的魂灵得到安息。。

泪水到底还是划过面颊，然后，被他抹干了。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坐起来，伤口被撕裂的剧痛让他额瞬间布满冷汗，但他毫不在乎。

“少将军！您的伤！”

“扶我起来！”萧枝低吼着，眼神锐利得惊人，“找副皮甲给我！快！”

他咬着牙，忍受着伤口撕裂的剧痛，在亲兵的帮助下，艰难地套上一件不知从哪个阵亡士兵身上剥下的、沾满血污的陈旧皮甲。

“京城……”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叶里挤出来的，“母亲还在京城……京城的百姓……不能……不能让蛮子的马踏过去……”

他望向京城的方向，尽管隔着千山万水，但他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一切阻碍。

“以我的名义，召集……所有还能动的人！”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轻伤能走的，都算上！把北疆的将士都带上，我们……回援京城！”

哪怕只剩一口气，他爬，也要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