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制作皮影的第一步,制皮。
首先,取上好的牛皮,放入流水浸泡三日。闻人桑打捞起浸泡好的牛皮,这三日,宋池念说到做到,为他寻来了两位艺人,二位皆生于戏班,是双生龙凤子,年十四。
以他们的实力,在民间或许能赢得一片喝彩,但在这宫廷中,也只能是勉强看过眼。
但戏班主极力推荐,说“龙凤呈祥”取了个好兆头,哥哥叫元龙,妹妹叫元凤,太子派去的人便收下了。
头一天,闻人桑就看了元龙元凤舞的皮影,分明比他这半吊子好了百倍。
你要问为什么名声在外的是闻人桑,或许是因为他不主动收费吧,嗯,免费的就是最好的。
三人蹲在水盆边,一边刮着牛毛,一边聊着民间趣事。
“是啊是啊,闻人哥哥,我哥小时候做皮影的时候一边啃着窝头,一边刮毛,然后错将刮毛的石头当做窝头啃了下去,一嘴毛。”元凤笑得开怀,揭着元龙的老底。
元龙也同样乐呵呵地说:“那也不比你,演出前一夜将戏帐子同花旦的衣裳一块洗染上了别的颜色,急得大半夜去敲布纺老板的门,那天师傅差点没给你打死。”
元凤哼哼:“你不也被打了!”
元龙手中速度不变:“这也怪我倒霉,每回你犯了错,我都得和你一同受罚。”
闻人桑被这对兄妹逗得开怀,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你们啊,还真是两个活宝。”
他忽然面上一僵,手中动作停滞,太子殿下的年纪怕只比着两小孩大了没多少,怎得就会是那么别扭的一个性子,想必要是有个兄弟姊妹陪着他一起长大,现在应该也是个活泼的少年吧。
不!公务那么多……不可能的!
终于忙活完,将牛皮处理干净,闻人桑将他们一一拉开崩紧,悬挂在……太子的书房。
怪不得闻人桑,太子殿的风水、采光都是极好的,奈何牛皮须放置在阴凉的地方晾干,寻找半天,也不能放在卧房和丫鬟住的地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书房可以放置了。
所以,当宋池念一脸惊恐地从书房里跑出来,逮到正在他的鱼塘里钓他的宝贝锦鲤的时候他大发雷霆。
闻人桑跪在书桌前,面前坐着正在磨剑的宋池念,边上是“罪魁祸首”牛皮。
“太子殿下……息怒啊……”闻人桑的心随着剑摩擦磨刀石的声响愈发害怕,头半天没有抬起来,眼神瞟着,试图从宋池念的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意味。
宋池念微笑,用丝绸细细地擦过剑身,一个“不小心”,剑刃划破布料,在落针可闻的书房内显得格外刺耳。
吾命休矣!!!
“太子殿下,您老人家要理解理解,皮影所用的牛皮必须阴干……”
宋池念起身,剑尖挑起闻人桑的下巴:“哦?那为何要放在本宫的书房啊?”
“这个……那个……”闻人桑哪敢被那玩意挑起下巴,努力地抬头,脖子伸出二里地去,拍马屁道,“太子您有所不知,皮影这个东西毕竟是为了讨您母亲,当今皇后欢心,放在您屋里怎么说也是您尽了一份孝心。这一传,那还了得,太子殿下孝心可嘉,为母亲送上的贺礼都独一份……”
闻人桑抬着头,能看见宋池念低下的眸子里尽是不相信,脑后冷汗直冒,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半晌,宋池念收剑入鞘。
“谁让你钓我的鱼的?”
闻人桑方才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这个……那个……我……”
宋池念掐住他的脖子,略微用力,闻人桑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听他一字一句警告:“再让我看见你对我的鱼有想法,我就炖了你给它们做鱼食。”言罢,才松开了钳制闻人桑的手。
超雄!这分明就是超雄!闻人桑心里不停编排宋池念的不是。
闻人桑小声嘟囔:“只怕炖了我那鱼统统得撑死。”
“你说什么?”
闻人桑清了清嗓子:“咳…太子殿下说的是,草民谨记于心,太子殿下倘若没有其他事,草民就先退下了。”
“滚吧。”宋池念坐回到书桌前,认真地批阅起那堆叠地半尺高的奏折。
闻人桑屁颠屁颠地跑出书房,待到门关上之后,对着房门鄙视的竖了个中指。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耳边传来一个活泼的女声,惊得他连连退步。
闻人桑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我草……”
小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闻人桑的嘴,轻声说:“公子你不要命啊!好不容易从太子那里捡回一条小命,转头就不记教训了?”
闻人桑推开小玥的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了,回过头,才发现小玥眼眶微红,眼角还有未拭去的泪珠。
他有些晃神,前世父母早亡,今生也举目无亲,想不到还会有人为了自己的安危而担忧哭泣。
“对不起。”闻人桑弱弱地说。
小玥有些不明所以,才发觉他盯着自己的眼角,憨笑:“想什么呢?方才在厨房切洋葱呢,匆忙赶来,也没好好打理一下。”
闻人桑石化在原地,忽然想起刚刚小玥捂住自己嘴时确实有些辛辣的味道,不由得失落,错付了。
牛皮晾晒需要一个月左右,元龙元凤被闻人桑安排在自己隔壁住着,每日就是吃饭、睡觉、逗宫墙上的猫,日子太安逸,神仙来了都不给换。
至于选剧本这件事,早已被闻人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工作只有在截稿前一刻完成才是完美的。
某日午后,闻人桑坐在池塘边肖想那些锦鲤时。
小玥突然开口,她望着他的背影轻言:“公子您好像俊朗了不少。”
闻人桑于水中自己的倒影对视,人确实精神了不少,要不说王宫里的伙食好呢,现在至少不会被认成女人了。目光触及眼下那颗泪痣,一朵淡粉的长春花恰好飘落,开在他的眉眼间。
看来也是时候选剧目了,若是等牛皮晒干就得去忙着制作皮影了,再去操劳,只怕所有事情堆压在一块,有心也无力。
【二】
叩叩叩。
三声敲门响,不等宋池念回应,闻人桑已然推开一条门缝,探出个脑袋向着书房里张望。
这大半个月来,闻人桑与宋池念虽然不同吃不同住,但毕竟在同一个房檐下,打交道的次数格外的频繁。
也大抵摸清了宋池念的脾气,容易生气,但很好哄,摆出来的凶相大多时候也只是吓唬人的。
他到府内这么长时间,宋池念从未无故处罚过手底下的侍女和公公,所以他逐渐猖狂。
“滚出去。”宋池念没有抬头,被闻人桑打搅惯了,威逼利诱统统不管用。
“嘿嘿,太子殿下,今个不打扰您,我来和你作伴了!”闻人桑忽略太子殿下想要杀人的眼神,非常不知好歹的坐到了他的身边,还拱了拱他,为自己争出一片更大的区域。
宋池念的脸上爬上一抹羞红:“处死!本宫即刻就要将你处死!”
闻人桑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苹果,在衣服上的布料上擦了擦,啃了一小口,嚼巴两下才回:“请便~太子殿下还需不需要其他的理由?我替你想个啊,比如,昨个我见你池里最肥的鲤鱼糖醋了!”
宋池念眸色阴沉,瞪向闻人桑:“当真?”
闻人桑“咔哒”一口,不紧不慢地说:“当然……不是啦,昨天那鱼不知怎的,就翻了肚,我去看了看,身上有些伤痕,也不像是野猫抓的,但也巧,那段时间小院内无人,寻不到凶手。”
待他啃完一个苹果,正准备在身上擦干,宋池念递来一张手帕,颇为嫌弃。
“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东西都往衣裳上擦,很没教养。”
“是嘛,我尽量改。”
闻人桑没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些水渍罢了,而且在宫里可比外头好多了,每日都能沐浴,所以他便没有很在意这些事。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宋池念见他半天没有进入正题,有些不耐。
闻人桑眼睛盯着他桌上的酥点:“殿下,你怎么能把人想的这么坏?这不是想来陪陪我的甲方爸爸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宋池念没听懂,拿起手中的奏折。
闻人桑笑笑,将头凑过去看:“没什么,太子殿下您烦心什么呢?让小民也瞅瞅,为您排忧解难。”
宋池念合上奏文:“窥视朝中机密,重罪。”
闻人桑悻悻地挪远了些:“得,您是太子,您说啥是啥。”
“所以你究竟是想来干什么的?”
闻人桑翻出放在角落的史书:“您看,这牛皮也晾晒的差不多了,是时候选剧目了。”
宋池念顺着他指向看去,牛皮已完全脱水,如果是有人从后面走去还能看见透出来的光影。
宋池念夺过他手中压在最下面的薄本,记录是倒着来的,最先记录好的往往压在最下头:“我认为,还是选父王母后初相遇的那段时间吧,第一眼一定记忆犹新。”
“云启六年春,探花宴,圣上倾心于探花郎……”闻人桑快速阅读了开篇,看的云里雾里的,“所以圣上看上了个男人?”
“有什么问题吗?”宋池念回答。
闻人桑不自在的挠了挠鼻子,原来古代人这么奔放的吗,对于龙阳之好接受度怎么高,这可是皇帝的个人生平,丝毫不做掩饰的吗?
“没有……没有问题,断袖好啊,断袖……”
“你究竟是哪国来的?云启国国主最初是我母后!”宋池念将书桌拍的震了三震。
闻人桑撇撇嘴:“这能怪谁?承认一个女人是国主很难吗?尽写这些让人误会的话,还王后,分明应该是女皇,我看这个史官也该拉下去杖毙……”
宋池念嘴角直抽抽,终于忍无可忍:“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还是少说,隔墙有耳,免得落人口舌。”
闻人桑将史书丢到一旁,伸了个懒腰:“这是你的宫殿,哪还需要担心这些。”
宋池念眼底晦暗不明,语气中夹杂着闻人桑读不懂的情绪:“谁知道呢?”
“哎呀不说了,不知有没有皇帝和皇后的画像,过两天就可以开始制作皮影了。”
闻人桑摊在地上,有些许光影顺着窗栏间透过,照在他的脸上,宋池念低眸看去,眼睛定格在他眼下,回道:“有,书架上,你自己寻去吧。”
闻人桑没有动作,半晌宋池念忽的勾起一个恶趣味的笑:“有个不情之请。”
闻人桑抬眼,目光对视:“殿下,您说。”
宋池念伸手想附在他的脸上,被他灵活一滚躲了过去:“给我父皇刻画的丑陋些。”
“哦……”虽然这么应下了,但他是万万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的,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性子,恶意丑化小命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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