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街上的花灯次第亮起,一些摆摊的小贩已经准备开张了。今天是祭寒节,也是迎神女的日子,街上人如山海,处处热闹。
阿桑一行人早早地来到了城外的神女庙。
“桑姐姐,今日只当咱们是寻常人家,定要把祭寒节的热闹给看遍。”
赵翎月特地遣散了身边的侍女侍卫,三人以兄妹相称,尽量低调些。她今日的穿着也十分素净,月白袄裙外头罩了件灰鼠毛披风,没有满头珠翠,只斜斜地别了支玉步摇在发间,温润的白玉衬得她肤白胜雪。
庙门不算阔气,红漆残褪,门槛都有些破败,但往来香客仍是络绎不绝。
刚准备进门,陆渊无意中瞥见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没看太清楚,仿佛是只鸟。山中本就多鸟兽,他也无甚在意。
“怎么了?”阿桑见陆渊站在门口,回头叫他。
“没什么!”陆渊疾步追上。
三人跟着香客往里走,神女庙规模不大,分前院和后院。前院是进香供奉的地方,后院背靠大山,只有稀疏几间禅房,平时没多少人住。
进了主殿,阿桑跪在蒲团上拜了拜,大殿莲座上的神女泥像在烛光映照下面容忽明忽暗的。虽是泥像,却如同真人一样。
【天界司命星君:什么叫如同真人啊,那****(手动打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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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太简陋了吧。”从进庙开始,这里无处不彰显着破烂。赵翎月想不通苍梧人既崇敬神女也不给她塑金身修个好点的庙,不禁发出质疑,“神女真的灵验吗?”
“这位施主,神女面前,不得口出妄言。”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赵翎月缓缓回头,看见一老道向他们走来。他身穿一件旧得发白的道袍,头戴青色莲花冠,根据打扮不难看出他应该是这间神女庙的庙祝。
“小妹年幼,说话唐突了,还请师父见谅。”陆渊上前半步,主动赔礼道歉,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不知师父如何称呼?”
“贫道道号妙空,是这里的庙祝。”老道看了眼他手里的银子,缓缓开口。
阿桑上前一步,拉住陆渊拿着银锭的手,问道:“师父不妨说说,你这寺庙香火鼎盛,怎的连神女法相都不塑金身?莫不是香油钱被你私吞了?”
她的怀疑完全合理。不仅是庙里破旧的装饰,就连供桌上都是些便宜的米糕干果。
面对质疑,妙空师父却笑了,屈指绕成个莲花手势,平静地回道:“施主有所不知,无我相中证大悲。泥菩萨过河,不渡己身,方可渡世人。”
“什么渡不渡的……”赵翎月没听懂,却见阿桑和陆渊都收敛了神色,便从腰间解下荷包,大方地掏出一块碎金递过去,说道,“就当是本……本小姐捐的香油钱了,回头好好修缮一下。”
“多谢施主。”妙空师父弯腰行了个礼,又从袖中摸出枚叠成三角的黄符,递到赵翎月手里,说道,“此乃本庙特制的平安福,已在神女像前开过光。施主佩戴可保出入平安、逢凶化吉。”
虽然陆渊眼神示意她不可,但赵翎月还是接过了黄符。
三人走出神女庙,陆渊朝赵翎月伸出手,郑重说道:“公主,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要轻易收着。还是给我吧。”
“这可是我花了银子的!”赵翎月躲了躲,有些不想给。
阿桑在中间打了个圆场:“公主若是信得过,可以把符给我,我帮你保管。”
赵翎月瞧了瞧陆渊的神色,只好将还没出捂热的黄符递给阿桑。
走出神女庙,旁边的空地上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处戏台。其实每年祭寒节的时候,神女庙外便要演上这么一出酬神的大戏。
“桑姐姐,我们去听戏吧,不理他了。”赵翎月走之前,对着陆渊哼了一声,随后硬拉着阿桑来到戏台前。
台下的观众渐渐多了,卖红薯的老婆婆吆喝着,挎着篮子挤过来。陆渊拉过阿桑,挡在她们身前。
三人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谢老头,今年又来了!”
旁边拿着铜锣收钱的老汉是戏院班主,他一排排收钱过来,熟络地同谢老头打招呼,然后从兜里抓出一把瓜子递给他。
“一年就等这一回,这次还开私奔殉情那场戏吗?”
“开的开的,那可是我们班子的压轴戏。”
陆渊丢进铜锣的一点碎银,抵得过整场的票钱了,难怪老班主两眼放光,哈着腰连连致谢,像看见财神爷一般。
“什么私奔殉情啊?”赵翎月不解,问道。
“很多年前,一位扮演神女的姑娘与她的情郎私奔了,家里不依,最后俩人都跳了江……”谢老头边磕着瓜子边同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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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事儿吗?”不知谁问了一句。
“听说那姑娘原是唱戏的,男方家里死活不同意,后来那书生一病不起,最后两人一起投了水……”老头啐了口瓜子皮,“真假谁知道?听个热闹呗!”
许是电视剧看多了的缘故,这种桥段阿桑只觉得过于俗套,可回过头却见赵翎月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裙子上。
“这戏又不是真的,哭什么。”阿桑抽出帕子替她擦脸,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哭得像个小花猫,等会儿神女过来,再哭可就要被比下去咯!”
“桑姐姐惯会取笑我!”赵翎月破涕为笑,吸了吸鼻子,话没说完,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车来了,车来了……”
赵翎月也顾不上哭了,提着裙子就往前挤:“快点都跟上,咱们去看游神!”
陆渊一路护着她,伸手替她拨开人群,硬生生挤出条小道。
“施主不去迎神女吗?”神女庙中的妙空悄然出现在阿桑身后。
“师父为何不去?”阿桑反问道。
“游神会年年都办这一遭,无甚新意,不过今年要比往年热闹些。”
妙空师父唇角微微一笑,初听他的话阿桑并未觉察有何不妥,只隐隐觉得眼前人不简单,于是也不想和他多废口舌,快步向陆渊他们走去。
【冥界报道处:划重点!前方高能!】
敲锣打鼓声音渐近,今日的游神会比昨日彩排还热闹。
前面还有带着面具踩高跷开道的,接着是一群大头小鬼,游神队伍后面簇拥着一辆花车,车上是扮神女的兰儿姑娘,车外左右还各站一名金童玉女。
花车到了神女庙,照例神女应在礼生的呼唤声中下车,现已喊过三声,可车里依旧没动静。直到一阵夜风吹起车上厚重的帘幔,有围观的路人看见车里空无一人……
神女,失踪了。
“怎么回事,里面人呢?”
“难不成真被神女瞧上,接走了?”
……
大家议论纷纷,有些人可是跟了花车一路,都表示没见到兰儿下车。
【直播间有奖竞猜——叶兰儿在哪?】
【人间小祖宗:天上!】
【魔界小报记者:地上!】
……
【百晓生:回家吧孩子。】
【系统:很遗憾,直播间未有观众猜中!】
祭寒节上出了这等事,衙门的人脚步倒挺快,一大队人马提着刀匆匆赶来,好像早知道会出事一样。
“都散了吧都散了……”叶观寿扫了眼空车,举着双手大声疏散观众,仿佛没多大点事。
“不行。”一声喝止打断他的话。
陆渊从人群里走出来,亮出巡按御史令牌,掷地有声:“我乃陛下亲封的巡按御史,大家稍安勿躁!现场有一个算一个,先去那边登记。登记完了,该回家的回家,愿意帮忙找人的留下,只是这几日谁都不许出城。往后若需传唤,必须随叫随到。”
陆渊转头看向叶观寿身旁那个身形瘦削的小官,“你是?”
小官忙拱手弯腰,瞄着叶观寿脸色,不敢高声语:“属、属下姓陈,是府衙的主簿。”
“陈主簿,”陆渊点点头,“登记的事就劳烦你了。”
“遵命!”
见他是认真的,叶观寿赶紧凑过来,拉了拉陆渊的袖子,脸上堆着笑:“陆大人,您这是不是小题大做了?沿街上找找,说不定兰儿这丫头贪玩迷路了呢。”
身后忽然传来阿桑的声音:“叶大人应该是巴不得找不到吧。”
叶观寿脸上的笑僵了僵,假模假样道:“扶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兰儿也是我亲闺女……”
“兰儿姑娘若真被神女带走,”阿桑慢悠悠打断他,目光扫过周围窃窃私语的百姓,“那叶大人往后官运亨通,享不尽荣华富贵,还会想起这个养女吗?”
这话一落,周围的议论陡然变多了,叶观寿嘴角的小胡子抽了抽,脸涨得通红。
“好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兰儿!”陆渊见他们唇枪舌战,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当然,这话也给了叶观寿台阶,毕竟他是一方父母官。
叶观寿附和:“陆大人说的极是!”
陆渊走到阿桑身边,弯腰同她低语几句,“我先送你们回府,这里不安全”。
“不用,我送公主回去,你在这盯着。”阿桑心里早就有了主意,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公主确实待在府里稳妥。临走,她又嘱咐道,“小心叶观寿搞鬼!”
陆渊点头应了。
“那走吧。”
叶观寿早让人备好马车,阿桑扶着赵翎月上了车,陆渊在马车周围检查了一圈,没发现问题。
“陆大人,这里还请您帮忙主持大局。”叶观寿以为陆渊要跟着回去,急忙出声留住他。
陆渊斜睨了他一眼,心有疑虑:“堂堂一郡之守,这点事都应付不来?”
叶观寿干咳两声,往他耳边凑了凑:“大人您是见过大世面的,万一……万一真是神女显灵,有您在,也能镇镇场面不是?”
陆渊想想也在理,不疑有他,最后指了一队衙役护送她们回去,交代阿桑:“公主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阿桑应着,放下了车帘。
一路上月黑风高,众人提心吊胆走进一片树林,不知怎的就引来众鸟啼鸣,凄厉得像鬼哭,不禁让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一大群鸟飞来,扑棱着翅膀在车顶盘旋,时不时啄着马车。
阿桑撑着舷窗飞上车顶,手拿判官笔驱鸟。她戳死一只挂在笔尖细瞧,只是普通的鸟,没有任何妖气。
待鸟群散去,赵翎月才敢掀开车帘四处看看。
“桑姐姐……”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什么东西落在额头上,手往额上一摸,软乎乎的、一坨白色的鸟屎!
“啊——”赵翎月大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公主!”阿桑连忙扶住她,用帕子擦去她额头上的脏东西,探了探脉,只是惊着了,问题不大。
“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为什么要从林子里穿过去?”阿桑质问前面带路的人。
“回、回姑娘,从神女庙回去,就那一条大路。今日路上人多,绕远不说,还怕伤着车里的贵人。从林子穿过去近,出来就能瞧见城门楼子了。”
衙役身子一僵,直直地跪下,说着往林外指了指,已经能看见远处城门上的灯了。
“那你知道这林子里有这么多鸟吗?”
衙役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发虚:“知、知道……这林子往年冬天也有鸟,但没那么多,只有见人少才敢扑过来啄两下。今天这么多鸟,许是从栖霞岭那边飞过来的吧。”
“罢了,继续走。”阿桑拉下帘子,淡淡道。
衙役忙应了声“是”,转身快步往前走去。
剩下的路倒没再出岔子,她们平安回到了叶府。
赵翎月醒后闹着要沐浴,阿桑便守在碧落院,用笔在院外布了层结界。她灵力有限,结界不够坚固,但也聊胜于无。
小蝶抱着一个盆走出来,盆里是赵翎月刚换下的脏衣服。
阿桑迎上去问:“小蝶,你去哪?”
“回姑娘,公主换下来的脏衣服,奴婢正要拿去后院浣衣房洗。”小蝶低着头回话。
“你走了,小桃一个人在屋里伺候公主,忙得过来吗?”阿桑伸手接过木盆,说,“给我吧,我帮你拿过去。”
她端着木盆往后院走去。刚到浣衣房门口,就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
“你闻闻!这衣服上多大股味儿!你是怎么洗的?”一个丫头大声叫嚷着。
“衣服上洒了那么多驱虫粉还洗什么,不如丢了算了。”另一个丫头不甘示弱,大嗓门顶了回去,听着满是不屑,“哦哟,我忘了,你家小姐穿的都是捡二小姐剩下的,金贵着呢。”
“你!你欺人太甚!”那个绿衫子的小丫头都快哭出来了,明显输了气势。
“大晚上的吵什么?”阿桑皱着眉推门进去,把木盆往旁边的石台上一放,给人一种不好惹的形象。
那个大嗓门的洗衣丫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了声,提着水桶进屋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只剩那丫头红着眼眶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件外裳。
阿桑凑近了些,果然闻到了一股驱虫粉的味道。她瞧这丫头的样子,怕不是还不知道兰儿失踪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院的?”
“奴婢贱名草儿,是服侍十二小姐的。”
“十二小姐?”阿桑竟有些陌生,叶府的辈份她不清楚。
“是兰儿小姐!”
阿桑明了了,又问:“你这衣服上怎么沾了这么多驱虫粉?”
“前阵子我家小姐说她屋里有虫子,让我买了好几包驱虫粉,应该是小姐不小心撒在衣服上了。”
“寒冬腊月的,屋里哪来的虫?”阿桑皱紧了眉,这实在不合常理,她分析着,“就算有虫,也犯不着买这么多吧?这东西放久了可是要变质的,再说味也冲。”
“奴婢也纳闷呢!”丫头摇摇头,有些无奈,“可小姐非说要多备点,还指定了要回春堂新出的,不光能驱蚊虫,其他动物闻了也都躲的远远的。”
阿桑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叶兰儿好端端的,哪用得着这么多驱虫粉?
她抬眼看向那丫头:“你能带我去你家小姐屋里看看吗?”
“这……”小丫头面露难色,“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要问问我家小姐才行。”
“草儿,我是玄门司的人,精通各种符咒阵法。你知道公主住的地方是如何驱虫的吗?几张符箓就可以解决,根本不用这种驱虫粉。”阿桑编瞎话张口就来,轻拍着草儿的背,同她套近乎。
阿桑当然知道叶兰儿的驱虫粉别有用途,估计她也不会告诉草儿,所以阿桑的忽悠是有用的。
“那……好吧。”草儿有些心动,应了下来。
阿桑跟着草儿来到隐翠阁,叶兰儿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小姐,但待遇和叶云儿相比是天差地别,屋前连颗树都没有,还靠近柴房。
进门前,草儿反复交代:“姑娘,你动作快些,免得让人看到。”
“放心吧。”
阿桑推门进去,找了一圈连虫子影都没见着,这下她更加确定叶兰儿的失踪是早有预谋的。
屋里翻找一通,正当她以为一无所获的时候,火盆里未烧尽的字纸引起了她的注意。阿桑捡起几片残页,应该是些信件,但文字过于零碎已解读不出意思了。
她正准备放下时,却无意中瞥见一张纸上的“十二”两字,这字迹她十分眼熟……
这时,她忽然想起林思麟掉出来的那张纸,情诗真正的题目应该是“腊月略有思赋赠十二”,其中“十”字的写法上下笔锋看上去很像“于”。当时她下意识以为是写给二小姐的,就理所当然看成了“于”。实则不然。
再回忆起转角遇见林思麟时他那匆忙的模样,不禁猜到:这两人莫不是……想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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