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跟着年轻首领进了屋，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来。
木门之后是一间破败不堪的小隔间，堪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地上落满灰尘，还摆放了一些破门板之类的废品。
首领上前抖抖捋开灰尘，把地上其中一块破木板掀开，尘灰四起，科恩被呛得直咳嗽。
其余两人都提前明智地把口鼻捂上了。
“啊不好意思呀大老板。”年轻首领带着歉意说，“忘记提醒你把脸捂住了，要想藏得隐蔽点，我们得在伪装上多下功夫，请见谅。”
“灰尘进眼睛里了吗？”纳祖问她，“要不要等会拿点清水擦擦？”
“没事。”科恩闷闷地说，她的眼眶洇得有点泛红。
年轻首领娴熟地把木板下的稻草揭开，露出了下面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暗道。
她努努嘴示意说：“下去吧。”
暗道狭窄悠长，有一股青苔潮闷的气息。
年轻首领走在最前面，她提着一盏小萤火灯，在七拐八拐的地道里熟练地带路。
纳祖跟在后面问：“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首领说：“还行吧，凑合，得过且过，勉强能活着，又多了好多张吃饭的嘴，压力挺大的。”
科恩被她们俩夹在中间走，把两人的对话悉数听得清清楚楚。
纳祖问：“最近有什么吃饭的营生？我指的是合法的那种。”
“嗯……随便给人跑跑腿，卖晨报，做做苦力吧……哦对了，”她说着兀自笑出了声，“前阵子我去四区参加帝政院的选拔考试，结果因为穿得太破被赶出去了，明明我都东拼西凑出一套最好的，还借了小米的绸缎帽子戴……那考官还偷偷收钱办事。”
“去不成也是好事。”纳祖却说，“帝政院不是什么好去处。”
年轻首领撅撅唇瓣，“姐你说什么是什么，我听你的……”
“我过两天还想参军去。”
科恩想说，其实军队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不过她没真这么说，而是问道：“四区是什么地方？”
“帝都按地域划分管治的七个区域，新出的规章。”纳祖率先替她解答道，“我们第一届之后，招生的制度就改了，先各地任命考官分区选拔一批，各区选拔胜出的才能接着到帝政院参加后续的选拔考试。”
“不过各区任命的考官，有些会趁机接着选拔敛财，帝政院内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是‘有些’？是‘全部’好吗？”
年轻首领在前面轻声嘟囔着说：“生得晚，也是赶上坏时候喽！”
谈话间，她们已经达到了目的地，首领拉开尽头的门，光透进来。
外面是一间露天的小院，四周种着大树，院子外面有七八个孩子在玩地上的石头和泥土，脸庞和小手都脏兮兮的，不过看着精神头不错。
年轻首领问科恩：“老板，您包里的是准备给他们的吗？”
科恩点点头。
首领掐指吹了声口哨，屋内走出来一个稍微大些的年轻人，他和纳祖两人把科恩买的食物拿过去分。
“吃吧，小崽们，今天你们有口福了！”
屋内很快跑出来一群密密麻麻小鸡仔似的孩子，科恩没想到屋里还有这么多的小孩，她想上前帮忙，不过被首领拦住了。
“老板，您就在这坐着吧。”首领拍拍自己旁边的空石阶，招呼科恩道：“姐和保育员对这种事情很熟悉了。”
“我觉得我也可以帮忙的，多个人搭把手好点……”科恩说道。
“这群小崽子精着呢！”首领贴近科恩耳边说，“见了陌生人发食物，有的会朝你装可怜多要几口，不过大家都是真的可怜，不过有的比较更会演，哎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要是因为有人分到的口粮稍微多一点会打起来，老板你过去肯定会心软的。”
“而且他们眼睛精得和尺一样，之前我帮保育分黑面包，扯的时候就不小心多分了一口，结果他们也都争起来了，后面我就不参与了，专业的事情还是给专业的人做吧，要是您能闭着眼睛把每一块面包都撕成均等的八等份，还能保证不心软，您就能过去帮忙了，怎么样，还是歇着更省心吧？”
科恩说：“或许他们只是太饿了，每个人的分例足够就不会打架了。”
“他们都饿惯了，眼前有多少东西都会吃下去，给再多也一样，何况咱这还预算有限……他们能吃到哪怕把自己快撑死，就像无底的饕餮一样。”
闻言，科恩只得和年轻首领一起坐到旁边，纳祖应对这种事情看起来十分有经验，在她的管理下，所有小鸡仔似的孩子都本本分分排成一条队，井然有序地领自己的那份食物。
院子里有股农家鸡舍的味道，首领满不在乎，她也从科恩带来的大麦面包袋里拿了一块，干吃不就水，大快朵颐。
“正好我早餐没吃。”她含糊地说，脖子□□、得一哽。
科恩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太阳，现在都是下午了，马上就快晚上了。“你中餐也没吃吗？”
年轻首领下意识有些奇怪地看了科恩一样，她说：“我们这的人一天都只能吃两顿。”
闻言，科恩默默垂下头。
她一直觉得自己经历过很艰难的日子，不过现在对比起来，好像其实也没那么难。
漂泊的时候她和阿卡加纳都还会打猎，虽说外面地荒兽也饥，那些兔子小獐都瘦得皮包骨，但起码还有肉吃，尽管饥一顿饱一顿，但她还一直维持的是三餐。
首领不在意地挥挥手，她把手里最后一块面包咽下去，宽慰科恩说：“没事，老板，你是过惯好日子的人，不能完全理解这些小崽很正常，能有心给他们送吃的就很好了。”
她拍干净手进屋，一会后给科恩倒了一杯清水出来。
科恩接过，问：“你不喝吗？”
她见首领刚才吃面包都噎得抻脖子了。
首领说：“屋里就紧巴巴一个杯子，我刚就着桶直接喝了，咳，您别嫌弃。”
骗人。科恩心想。
科恩看见她的嘴唇还是干巴巴的，不见一点润泽，没有丁点已经喝过的迹象。
科恩道：“我不渴，这杯给你吧。”
年轻首领刚想推辞，科恩把水杯贴到她唇边，“这杯你沾过了，还是就给你吧。”
对方完全看出来科恩的意图，会心笑笑。
“您可是真是……”
“真是什么？”科恩问。
“……真是很难得见的那种人，我很惊讶。”
“本来，我只不过是看在您认识姐的份上，举止和她又很熟悉，才带您过来的……之前也有贵族想‘资助’我们，不过都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
年轻首领回答：“他们只不过想从这些孩子里挑走些漂亮听话的当奴隶，一旦做了奴隶，这辈子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死生都由主人掌控，和会说人话的畜生没区别，还是当自由的穷人好，虽然天天饿的慌，但是起码不用挨鞭子烙铁。”
“还是有颜面地活下去更重要。”
首领笑着摇摇头，“没有那种东西，只是不想让他们死，去当了奴隶，活不活可就全凭主人一句话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救下来了他们，尊严太奢侈了，不敢谈这个。”
科恩好奇地问：“你和纳祖很熟悉吗？”
“对，姐以前带过我，她对我挺照顾的，那时候我才这么点高。”首领比过膝盖高一些的位置。
“而且，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咱姐以前是差一点点就当上了首领的人，可惜在帮派大伙投票里。她惜败了上任首领，姐她脾气太差了。”
科恩有些惊讶，“我觉得纳祖她脾气挺好的啊……”
“啊……那可能后来改好了？以前她可暴躁了……”年轻首领不确定地说，“也许被收养了，有家了脾气就变好了。”
“那你们上任首领呢？”科恩问道。
既然还是民主选举出来的，那还会有可能退位让贤吗？
年轻首领轻描淡写地说，她面色很平静，“死了。被抓进帝国警署里，里面的人从来都没出来过。”
科恩神色凝滞住，“对不起……”
“没关系，这很正常，我们都习惯了。”年轻首领无所谓地摆摆手，“这么多年发展下来，首领这个位置平均就任时间连一年都不到，我算坐得很长的了，任期最短的刚当了几天就死了。”
“我们还有备选首领，备备选首领，前面空了，后面的就赶紧来补上。”
科恩神色认真道：“……这种事情，才不应该被习惯。”
“老板真……”年轻首领正欲说什么，纳祖朝她们走过来。
“科恩，面包分完了。”纳祖扬扬手里的空袋子。
“分完了就结束呗姐。”年轻首领说。
科恩从台阶上站起身，“不够吗？那我再去买些吧。”
年轻首领止住科恩，她抬头瞥了眼天色道：“算了，老板，小孩子吃多了晚上容易积食，您要有心，下次得空闲再来吧，反正我们一直在这，对不对姐？”
纳祖见状点点头附和道：“天色快晚了，科恩，我们回去吧。”
“等一下，”科恩说，她朝年轻首领走过去，“下次我想来，总不能每次都麻烦纳祖，我给你留个印记，下次直接联系你吧。”
科恩示意首领伸手，她掏出随手的束阵材料在对方手背建了一个短期有效的通讯篆。
“好神奇啊！”年轻首领晃晃自己的手，手背上简洁的标记淡淡地发光，“看来我晚上得戴手套才能睡觉了。”
“只有在起效的时候才会有束阵纹路显现，你要是不适应，我给你换个吧……”
年轻首领随意挥挥手，“不用了，这样就行，姐你们出去的时候直接拉开门走正门吧，我就不送了。”
科恩问：“我还没问你名字。”
首领说：“我叫塔尔，老板，下次见。”
科恩回道：“我是科恩，下次见。”
出去的时候，外面夕阳红得像要滴血，她们俩人一前一后走在小石径上。
这里还处在帝都的贫民窟，只是位置更偏远了，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纳祖想拉着科恩快步走，她解释说：“科恩，这地方晚上不大太平，有些乱，容易遇到抢劫，我们走快点吧。”
科恩没有直接拉住她的手，而是问道：“她等会要去赶做什么事情？”
“谁？”纳祖装傻充愣。
“塔尔。”
纳祖轻声说：“可能去帮码头搬东西吧，他们都晚上才卸货，我以前也干过。”
科恩叹了口气，“是些危险的活吧，你不是不让他们做吗？怎么又……”
纳祖干巴巴地笑，“毕竟他们经济紧张嘛，特殊时期得宽容一下，那孩子很聪明，她知道分寸，今天去干的也不是最危险的。”
“缺钱的话，我可以帮他们。”科恩说。
“虽然你有这份心很好……”纳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没那么严肃，“但是，你不能帮他们一辈子的，他们得自力更生。”
“那我就在我还在的时候竭尽所能。”
纳祖神色有些无奈，“科恩，你真是……”
她顿了顿，“真是有些固执。”
[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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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黑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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