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瑜桐搀扶着月薇的手,二人同撑一把伞。许巧星走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瑜桐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许巧星注意到了,加快了步伐。
地面上已积了一层水,倒映着围墙房屋以及天上的黑云,在小巷中行走的三人一同融入其中。这倒影又被雨珠击得粉碎,裂成无数个碎片。
青翠的长叶,被风刮下,在水旋里打着转,好似快遇难的扁舟。
许巧星看见地上有一只指甲盖大的黑色虫子,不知是不是被淹死的,在水上起起伏伏,很快就随波飘远了。
街上有些砖块是松动的,落脚前察觉不出,可一踩上去,就溅了一身水。
蓝叶极为忙碌,托瑜桐照看月薇后,又转身出去忙繁重公务,匆匆忙忙走了。
月薇依旧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她与蓝叶谈完后,继续任谁说话也不搭理,无休止地落泪。许巧星想起祭神那夜她笑容满面地卖花,与此刻判若两人,心里颇不是滋味,悲哀涌了上来。
路上无话。
相距不远,她们回到了借给众人暂住的院落。
瑜桐将月薇拉到一张空椅旁,按着她坐下,见桌上有好几碗姜汤,端来一碗塞到月薇手中,温柔却不容拒绝,逼着她捧好。
“喝点。”
月薇依旧摇头。
“那你端着它,闻闻也好。”瑜桐不准她放下。
姜汤冒着白气,瓷碗壁是温热的,就算月薇不愿喝,此时能让她感受到一些外界的触感,总比始终浑浑噩噩要好些。
郝乐宁已替许巧星从行囊里翻出干净衣裳,备好在一边。她见许巧星回来,领路她去澡房,又说:“桶子里有烧好的热水,是干净的。你动作快点,别冷到了。”
“好,谢谢。”
她嗅了嗅自己身上,汗味很重,狼狈不堪,头发上仍沾了点泥巴。
澡房水汽未散,熏得她脸颊微红。许巧星随意擦了一遍身上,将用过的水倒掉,换好干燥舒适的衣裳,又撑伞去水井打了半桶,搁在红色石头上烧热。做完这些,她回到众人聚集的堂屋。
云霞正在说话:“其实,十多年前,羽冠城是有过乱灵症的。同样是学宫的学生,此事波及很小,是上一任大祭酒解决的。”她说话不疾不徐,吐字清晰。
“我怎么没听说过?”鹤然问。
“你们小辈自然不知道,你那时才多大?不过,为避免民众恐慌,学宫解决完乱灵症后,知道的人大多缄口不言,毕竟有些晦气。”云霞呷了一口茶,用帕子擦了擦嘴,看他,“你还记得咱家有个远亲从城内搬去我们那儿吗?就是那时的事。”
“有点印象。”
堂屋气氛有些压抑,附近接连有两人因乱灵症逝去,人人皆揣揣不安。
许巧星寻了一个空位置坐下,椅子上有点潮湿冰凉。她将姜汤一饮而尽,辛辣微甜,虽因放太久而凉了,可胃里顿时暖和起来。她把空碗搁在桌上,好奇云霞所谈之事,决定晚一些再去冲碗。
云霞继续道:“当时,得了乱灵症的学生,有一人死了,另外一人则浑身灵力尽数失散,再无修炼可能,治了一段日子后,听说是归家去了。”
这描述好似在哪听过,似曾相识。
一个模糊的念头倏忽划过脑海。
使不出法术的学宫学生,十多年前……许巧星刹那间想起了白沙镇的师保水何,他说自己因一场意外而不可再使法术,难不成水何就是那个曾得过乱灵症的学生吗?
许巧星猛然坐直了身子,没料到有这等巧合,一时间感到意外。她抬头与郝乐宁对视了一眼,见郝乐宁惯来平和的面上同样惊愕,便知道她也猜到了。
“得了病,他没死,是治好了吗?”郝乐宁扭着脖子,问云霞。
云霞解释:“乱灵症并非定然死路一条。轻者,根骨天资衰减,有损寿命。重者才会命陨。皆因人而异。”
一隅,椅子脚与地面之间发出一道刺耳的锐响。几人看了过去,月薇重重地将碗放在桌上,抬手擦了一下眼角,转身快步离去。瑜桐紧随其后,抬腿跟了上去。
“她怎么了?”云霞疑惑地问。
许巧星不想替人在背后揭伤疤,只好答:“她有些私事。”
云霞表情若有所思,又回头望了望月薇离去的方向,没有再提。众人将月薇的离席就此揭过,继续先前的话题。
“这病怎么治?”
这是所有人最关心的事。
云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你们知道为何会有乱灵症吗?”
来时瑜桐讲过,许巧星答得上来:“体内灵力混乱?”
“对,让体内灵力稳定下来,就算是治好了。法子有几个,我笼统说一说,一是功力深厚之人涉险强压灵力,二是外部灵力浓厚,三是各类天才地宝。不过说到底,终究是尽人事,听天命。”
“有没有什么避免的方法?”
“尽量别受伤生病。”
可不少城卫在山上与恶人厮杀时受了伤,一时无法痊愈,许巧星想到蓝叶所提及,心缓缓沉了下来。更何况,包括她自己,鹤然,佳泽。三人皆挨过打,她的手臂脱臼过,佳泽的指甲翻出了肉。
许巧星想问出口,又觉事已至此,旁人哪里不知晓?再提也不过徒增烦恼。
这些日子仔细点吧。
她挽起袖子,低头看,身上的淤青竟已消散不少。她微微瞪大眼睛,感到惊讶,这伤放在从前的世界,哪能好这么快?
不过她身上仍隐有不适。伸手,压了压腹部。
忍一下就好了。
司机坐得很直,问云霞:“你知道这么多,也是这儿学宫出身的吗?”他言语中有一种敬重,敛起往日的大剌剌,司机向来尊敬那些有学问的人。
云霞摇头:“我念过书,不过并非在羽冠城。”她话锋一转,“若察觉身上有异,说不出话,及时告知师保们。他们该有主意的。”
其余人道了声好。
向来伶牙俐齿的佳泽异常沉默,他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总是走神,又被惊醒。
只有城卫到点提醒他时,他才张口,简洁快速地说一句“我没事”。
旁人只当他是刚逃出生天的魂不守舍。
而鹤然刚刚失去了位朋友,郁郁寡欢,不太作声。
窗外的雨势依旧猛烈。
郝乐宁忧心会涨水,将房子淹没。大家住的可是一楼。
吱呀一声,她推门,探出头去,幸好外面积水仍只有很浅一层。想来是羽冠城的排水系统十分优秀,沟渠没被堵塞,希望它能扛过倾盆大雨的冲刷肆虐。
雨随风飘了进来,门槛边的地刚干不久,又淋湿了。寒气一同涌入,许巧星裹紧衣服,打了一个哆嗦。
“如此暴雨,常见吗?”司机问,“真不会淹了吧?千万别睡着后是被呛醒的。”
云霞思索:“我没听过羽冠城有过水患。”
守在一旁的城卫解释:“每年都来这么一场大雨,张罗打鼓宣告天气要热起来。只要别连续下好几天,是没大碍的。”
“原来如此。”
“你们看起来也不像是本地人。”云霞随口道,“家里这么多人来这做什么?”
郝乐宁反应极快,脸上笑容没有一丝变化,应付了过去:“来赚钱挣日子的。”
纵使门窗紧闭,风雨吹不到屋内。可许巧星感到愈来愈冷,肌肤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腹部隐约作疼,痛感越发强烈,她怀疑是挨打的伤发作。她一只手不由得用力捂住了肚子,神情因疼痛变得冷淡许多。
她张了张嘴,小声对自己说话。
郝乐宁和司机,仍在与云霞交谈。
在有真才实学的人面前,他们不好再拿出“来学宫参加大考”的理由来打探消息,有些尴尬,更怕露出破绽,恐圆不了谎言。
在白沙镇面对使者们,那种言辞谨慎,步步小心的阴云,再次笼罩在几人的头顶。
云霞没有起疑,点头附和。
陈哥收拾碗和调羹,垒在一起,端去厨房刷碗了。
许巧星微微蜷缩,斜靠在椅子上,疼出了一身薄汗。她面色苍白,迷茫与惊惧交加,怕自己不适正是乱灵症的先兆,可自言自语了几句,却又口齿清晰。
不能瞒着,会连累别人。
生病了吗?
之后会死吗?若是乱灵症,就一个人呆到山里去,要是会很疼,就问师保有没有止疼药。还要和郝乐宁留几句话,万一郝乐宁回去了,就托她带话给奶奶。希望其余人能平安。
她一瞬想了许多。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不太舒服。”
“什么?”
众人歇了声,目光一齐聚在她身上。
“我肚子疼。”许巧星提着一口气,咬牙,“我要去一趟洗手……去出恭。”
云霞前倾身子,有点紧张:“不会是着凉了吧?”
“可能。”
郝乐宁安抚道:“下肚子而已,没什么大事。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
许巧星以按紧腹部的姿势,微微弓着腰,站起身,去了茅房。茅房与屋子并不相连,她踩着水花,将伞抵在墙边,进去一看,裤子上是一片红,她只是来月经了。
许巧星松了一口气。
眉毛因疼痛仍拧着,额头上挂了汗珠,原先误以为自己可能也得了乱灵症,微微颤抖的手也稳了许多。
她差点忘了自己来月经的日期,算一算,是该到了。
差点吓死了。
可她刚洗过的澡,换过的干净衣裳啊。下雨天,又得换新的,很难晒干。
她从前几乎没有痛经过,所以一时间分辨不出来这痛感产生的缘由。或许是因这几日挨了打,又着了凉,还受到了惊吓。种种原因,疼得她浑身冒冷汗。
许巧星有点烦闷,走了出来。
她远远地望见月薇与瑜桐呆着廊下,一前一后,一蹲一站。月薇又在哭。
她抿了抿唇,心里的那点小烦闷,微不足道,登时被另一块掉下来的沉重大石头砸扁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