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脑宕机了一瞬，眼睁睁地看着猴子蹑手蹑脚地走到近前。
那个“猴子”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些许回声的音调，“墓主人说自己叫戴王刘贺，你们别磨磨蹭蹭的，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我不想在这里打地铺。”他的手里端着个电饭锅大小的铜釜甑，正兴冲冲地朝我们大步走来，看样子是想让我们瞧瞧上面的铭文。那声音，和之前的猴子别无二致，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咽了口唾沫，给了身边的猴子一个眼神，决定先稳住远处那东西：“你是说汉武帝封的泗水王？你先别过来，这壁画的材料不对劲，一靠近就会中毒头晕。”
猴子冲我竖了个大拇指，远处那人听了我的话，脚步有些迟疑下来，“怎么回事啊？禁长老不和你们一起吗？”
他的语气极为自然，我下意识地听进去，眼睛飞快地扫视了一圈，那老狐狸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狐疑。刹那间，我脑海里有几百个念头飞速闪过。这墓里难不成有什么东西弄出了两个猴子？他们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还是什么东西在假扮模仿？他们在演双簧试探我？幻境？
想到这儿，我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我龇牙咧嘴。我道：“我问你，之前在墓道里碰到的机关，你还记得怎么破解的吗？”
他一听，没好气道：“不就是踹了你一脚吗，至于记仇到现在？真没啥生命危险。你要是心里不痛快，等会儿免费给你算个八字。”
这时，小闷油瓶悄悄挽住我的手臂，用身体的重量拉着我后退，我们和身旁的猴子瞬间拉开距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想当然地把身边的猴子当成真的了。刚才最后那一下，他明明是往墓中央走的，从方位上看，抱着电饭锅的那个，反倒更有可能是真的。这一刻，我算是深深体会到如来佛祖面对六耳猕猴时的那种无奈了。
身边的猴子察觉到我们的不信任，急得不行，伸手示意我们别靠近对面那家伙。这一伸手，他的身影露出了笼罩身体的阴影。
对面的那个看见了，瞬间呆住，又惊又怒地骂道：“出来，装神弄鬼的，还敢装到你爷爷头上来了！”
身边的猴子气得大叫：“他才是墓里不知道什么邪祟变的，耍得你们团团转。你在两湖书院念过书，陆润庠陆先生曾经来讲学，当时我跟着他请教易学。记得吗？咱们可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你说得都对，奈何你遇上的是个冒牌货，算你倒霉。拇指捏紧防身的匕首，嘴上道：“陆公那样的大人物，传闻多得很。我的经历族里知道的人虽不多，但也有几个。你们俩别动，我刚才说的暗号还记得吧？我们之前约好了。现在我数一二三，你们一起说。”
说话间，闷油瓶已经和我背靠背站定，戒备地看着对峙的两人。我知道冒牌货藏不住必然会出手，暗自调整到最好出刀的姿势，喊着一、二、三——
“Hail Hydra！”两个猴子争先恐后地大喊出声，随即露出极为错愕的表情。
我和小闷油瓶登时面面相觑，墓室里原本压抑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又滑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侧上方向远处那猴子压下，挟着不可挡之势而来。那猴子注意力全在我们这边，一时间没有防备，直到被欺身近前才反应过来，急忙闪避却已不及，却被推得狠狠摔了个趔趄。等我们反应过来时，他右手持的煤油灯已打翻在地上，火光在地上跳跃，映照出一个身影。
“张禁！”我低声喊了出来。
张禁站在黑暗中，动作犹如鬼魅，简直不带任何犹豫。他的短刀闪烁着寒光，已然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朝着“猴子”的小腿刺去，另一只手猛地钳住了对方的肩膀，“你到底是谁？”
“猴子”的左手先前第一下格挡时受了伤，使不上力。不过他身手仍然十分敏捷，像条泥鳅一样在地上翻滚着，几乎不带停顿地滑开，随即一个反向折腰暴起，一脚向着张禁胸口狠狠踹去。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直奔那个近处的“猴子”冲去，急道：“快，抓住他！”
小闷油瓶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他早就已经抓住了那家伙的手腕，紧紧一扣，动作迅速又干脆。我立刻顺势反剪他的双手，死死将他摁住。
出乎意料的是，猴子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挣扎的意思，口中道：“行，你们想确认，绑了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么一讲，我心知眼前这个八成是个真货了，对他也客气了几分，迅速检查那家伙的脖颈与手臂的纹理，没有发现人皮面具的痕迹。正犹豫间，地面剧烈震颤了一下，就听见张禁怒喝道：“不好！他想跑！”
只见远处那“猴子”侧身冲向了黑暗中的棺椁，一脚踹开了原本早已腐蚀松动的棺盖。棺盖飞出去足足有三米远，上面雕刻的精致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丝奇异的光泽，似乎是一个人面鸟身的羽人，两只大耳向上竖起，体生羽毛，背生双翅，十分古怪。
我们三人几乎同时冲了过去，但距离实在太远，看着“猴子”身影一闪，便如鬼魅般猛地穿入棺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不得光的东西！”张禁低骂一声，毫不犹豫地翻身跃进了棺椁，随即也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和小闷油瓶对视了一眼，没再耽搁，马上跟了上去。
近前才发现，棺椁竟是整块紫檀木所制，坚硬如铁，四周刻满了栩栩如生的凤鸟纹与云纹，散发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香。让人吃惊的是，棺椁根本不是活动的，而是连同底座一同死死地钉在了地上，根本无法移动。
我伸长脖子去看，内壁上覆盖着一层细腻的丝绸，不像是存在任何出口的样子，低声嘀咕道：“怎么是个空棺？”
小闷油瓶没回答我。大约是太矮了，他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我半跪下来准备将他托举起来，谁知他单手一撑我的背，身形轻盈地翻身跃起，已经稳稳地蹲在棺椁边缘，低头察看。
他伸出两根手指，沿着内壁轻轻摸索，指尖在丝绸上游走。不一会儿，他便在东面上侧的角落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三下，隔了片刻，又敲了两下。只听“嗖”的一声，内板悄无声息地横移开半扇，露出一个幽深的通道入口。
猴子顿时喜道：“有门儿！”
闷油瓶冲我点点头，我只能暂时先压下满肚子的疑问，猫着腰，和他们鱼贯钻进了那条狭窄的通道。
湿气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味，混合着腐朽的气息和石块的寒气，这里对水珠渗透的防护远不如前面墓室里做得好。烛光扫过两侧参差不齐的岩壁，斧凿痕迹里竟夹杂着指甲盖大小的碎屑，在光束下泛着诡异的绿荧光，仿佛是青铜的碎屑。
"这他妈是给耗子钻的洞吧？"猴子啐了一口，油灯照亮前方一处凹陷。岩壁上赫然嵌着半截锈蚀的铜钎，钎头挂着几缕暗褐色的织物碎片，倒像是百年前工匠仓皇撤离时剐蹭留下的。
我伸手摸了一把石缝，指腹是湿滑的黏土，混着沙砾簌簌往下掉。“这凿痕也太糙了，”我压低声音，“汉墓甬道讲究蟹脚纹收边，哪儿有拿灰浆涂抹完就算的？”
小闷油瓶将光斑打在一处歪斜的凿孔上，观察了一下道：“我们已经走出戴王墓的核心了。”
煤油灯的光照远不如后世的狼牙手电，火光在壁上跳跃，却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光影交织在一起，无法判断前方的真实模样。前行了一段亮度愈发微弱，似乎黑暗随时要把一切吞噬掉，我们不得不停下来添了一次油。又走出一段，脚下的地面逐渐变得不再坚硬，取而代之的是湿滑的泥土和细碎的沙砾。
黑暗中，一道裂缝劈开了压抑的石壁，通向另一个世界。眼前的景象，令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我们前方，赫然展开了一片巨大的空旷河床。四周是呈弯曲状的高岩壁，底部弥漫着干裂的沙土和粗糙的石块。最奇异的是，这条河床空旷得像一个千年未曾有人涉足的死地，留下的只是空旷的河道，和一片片龟裂的石滩。
闷油瓶蹲下，顺手拾起一块古老的青铜器残片：“这石头，不是自然的。地上有压过的痕迹，这里以前……可能有条河。”
“是古河床？”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泗水么？”
猴子蹲下身用手撩开一块石块，问道：“泗水不是被黄河改道淹没了吗？这里根本没水，哪像条活水河道！”
我点头道：“说得没错，泗水当年其实是条大河，应该很热闹，沿岸肯定也是商旅密集。但北宋那次黄河改道南侵淮河之后，泗水就彻底断流了。看这河床的走势和起伏，当年是真有大水淌过。”
猴子扭头看了我一眼，依然不太相信：“按你说的，泗水是到了北宋才改道，为什么却藏在一座汉墓下面？时间似乎对不上。”
他说到了要点，我似乎抓住了什么，缓缓道：“更有可能是曾经的泗水支流，后来被人为封闭。也许，泗水的改道过程并不像史书记载的那样简单。”
小闷油瓶突然把我往后扯了一下，提醒道：“河床下面有东西。”我心里一紧，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去，看到河底的淤泥龟裂成蛛网状，零散的青铜器残片散落其间。我眼神一凝：“这些器物上有些奇怪的符号。”
猴子捡来一块，脸色骤变：“这是商代东夷人的蛇纹，怎么会出现在汉墓底下？”他将残片上的图案指给我们看，是一个人面鸟身的羽人捧着玉琮，脚下踩着头尾相衔的盘蛇纹。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鼻腔突然窜进一股甜腥的气味，顺着喉管直冲脑门。我的眼前猛地一花，河床突然扭曲成无数的虚影。几个模糊的人影正蹲在淤泥里刨着什么，他们穿着粗麻短褐，腰间别着骨制匕首，裸露的后颈上赫然纹着青面獠牙的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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